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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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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入夜,高速路上车流涌动,许凛躺在放平的副驾座椅上睡得正熟,脑门顶着一块被祝丞风弹脑瓜蹦后留下的红印。

在临时停车位停下后,祝丞风从后座扯了条毯子丢到许凛身上,加快步伐上楼。

推开家门,一股独属于青少年时期的家庭氛围扑面而来,客厅内的布置几乎十年未变,电视旁方晴做的针织手工褪了色,从艳丽变得灰扑扑。

“您来了。”家庭医生拿着一份文件走来。

祝丞风签了字,从他爸书房里找出印章盖上去,医生与他没有过多交流,三个白大褂外加一位保姆转身进入方晴的房间。

门一关,客厅格外空荡冷清。

在客厅站了许久,祝丞风无声地从玄关走出去。

回停车场的路上他一直在出神,在电梯里站了半天才发现没按楼层,按下后只是眨眼的功夫门就开了,祝丞风接起口袋里响过半分钟的电话。

祝落灯:“签完了?你进去看看妈没有?”

“乐队有事。”

“找借口不找个我能信的,你们今年又不出新歌。”祝落灯说,“去看她吧,她挺想你的,上周一直盯着你的照片看。”

“她看不见。”祝丞风说。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赶紧去吧,费死劲。”祝落灯不耐烦道,“对了,你旧手机丢了?里面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又是这个问题,祝丞风无奈回答:“身份证,还有……那张合影。”

“屁大点事,上楼让医生给你俩再拍八十张,快去,挂了啊还有事。”

挂断通话,祝丞风攥着有些陌生的新手机走到车辆旁边,发现许凛不在,啧了一声再次开机给许凛拨过去。

没一个省心的。

许凛站在距离车只有五米的一根水泥柱子后,蜷起指尖,迅速思考一会怎么骗祝丞风自己是刚找厕所回来。

他并非故意偷听,睡醒了下车透气,听到祝丞风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一时犹豫要不要打断,始终没找到机会,最后躲着听完了全程。

许凛懒得管别人家务事,可不等他调整好语气,悠扬嘹亮的音乐从裤兜里传出来,吓得他指尖一抖。

通讯太发达也不好。

许凛为难地抿了抿嘴,转身面对一脸冷漠的祝丞风。

四目相对,祝丞风先移开不那么友好的目光,向他走近,又径直略过许凛走向电梯。

带起的风都是冷的。

“你以前知道我妈植物人的事,所以不算你偷听,我再上去看看,一起吧。”

那你瞪我干什么。

想着,许凛顺从地“哦”一声,和祝丞风前后进入电梯。

其实许凛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想看,也许是上辈子时诸如此类的疾苦与生老病死争先恐后往他眼睛里钻,他看到只觉得烦闷。

这套房是祝丞风家两倍大小,一进门许凛就感受到沉闷的死人气息。

这么讲不吉利,但吊着一口气活着的病人家中通常是同样的氛围。

许凛这段时间看了许多现代文化作品,更好的了解新中国,所以他认为所谓植物人和电视剧里一样,昏睡着醒不过来。

推开毛玻璃门,许凛愣愣地提住气息。

年迈消瘦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被各式衣料仪器包围,鼻腔插着软管,那双眼却盯着大门方向。

祝丞风移动,女人的目光便跟着他,眉头轻蹙,小幅度抬起手。

“妈,这位是乐队鼓手,您以前见过他。”祝丞风坐在一旁,给许凛也指了个位置。

“您好。”

许凛对上女人与常人无异的眼睛,几乎以为她马上要开口说话。

安静了,仪器振动声平稳。

一分钟过去,许凛知道女人听不见,还是压低了音量问祝丞风:“你不说点什么吗?”

祝丞风表情凝重地思考片刻,站起来:“我们走了,您好好休息。”

“……”

母子不亲啊。

许凛指尖绕着卫衣带子,忽然停止,带子打着旋掉回原处。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女人眼角流出眼泪,对祝丞风伸出手,扯住他的衣摆。

“干什么?”祝丞风回头。

你妈不像听不见的样子,要不要再查查抢救一下。

不用许凛提醒,祝丞风也看到方晴的眼泪,依旧没有额外表示。

祝丞风拿起床头的热毛巾给方晴擦净脸,沉沉闷闷的,但使用毛巾时动作轻柔,不像家庭不和睦。

许凛意识到祝丞风这是近乡情怯,不敢多说多看。

“我先出去,你们单独待会儿。”许凛小声道。

祝丞风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问:“为什么?觉得我快哭了?”

许凛愣了愣,心说这人又抽什么风,脸上还是不带怜悯的安慰,耸耸肩不说话。

“我妈车祸那年我刚刚遇到你,你在这间屋子里说了一样的话,一字不落。”祝丞风说,眼神落在床头的花瓶上。

挺巧。

许凛听着,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是我哭完出去以后你又说,‘意思一下得了,我觉得这样不错,你妈既没有死也不会阻止你玩乐队。’”

说的简直不是人话。许凛皱眉问:“你当时把‘我’打半死吧?”

“没来得及动手就气晕了。”祝丞风说。

看许凛的反应,也觉得这话非常混蛋,这让祝丞风安心一些。

还好,如果许凛脑子里装的还是原来那套三观,扫地出门计划又要提上日程。

许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少气你。”

这一次祝丞风居然没有躲,许凛好奇地从肩膀顺着后脖颈往上摸,一路摸到他头顶,拍两下蓬松扎手的头发。

祝丞风终于分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我妈还在这。”

“哦。”许凛收手,“你说她看不见所以……”

话没说完,病床上的女人似乎又笑了,嘴唇僵硬地张开一条缝,望向他们俩的眼睛里仿佛写着千言万语。

“也许看得见。”

祝丞风说,许凛立刻对刚才当着母亲揉搓其子的行为感到愧疚,但祝丞风继续道:“也许看不见,等她醒了会告诉我。”

“嗯。”

许凛露出个期许的微笑,半真半假,说不清自己心里又几分动容。

别说母爱,他两辈子没见过亲情,比起共情他更擅长站在一个平行的罩子外观察世间七情六欲。

想进也进不去,还好许凛对这些没什么需求。

这边位置偏僻,窗外灯火黯淡,月光绵长。

晚上训练到很晚,许凛拖着隐隐作痛的腿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终于收拾完毕钻进被窝,祝丞风忽然一言不发地进来,往他腿上拍了片膏药后离开。

许凛再次闭眼,门又响了,这次祝丞风端着瓶碘伏,用棉签胡乱往许凛擦破皮的虎口上涂了涂,不等许凛反应过来,扔了棉签就要走。

神神叨叨,放在旧社会要被抓起来喝符水的。

许凛说:“给我自己涂不就行了?”

“你又弄不好。”

许凛看了看直往下流棕色液体的双手,没看出他弄得哪里更好。

这段日子祝丞风时常有类似的示好行为,许凛默认这些是处于他对原身的感情积累,可今天听说了原身的光荣事迹,又觉得怪异。

以祝丞风的性格,怎么可能跟那样的人产生什么感情。

凡是有关他和祝丞风之间关系的问题都至关重要,人与人一旦产生隔阂便不好修复,他生怕一步走错后掰不回来。

许凛思考着,不知不觉入睡,梦里他跟自己一问一答。

“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你’有私情?”提问的分身站在石阶。

“有恩未报?或者受人所托,又或者……他们其实有血缘关系?”回答的分身懒散地枕着小臂躺在地上,刚开口想继续说话,忽然枪声如雷。

许凛瞳孔一缩,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被子弹从背后打成筛子。

鲜血溅到脸上,温热又真实。

胸口随即传来剧痛,前世重病的体感无比真实地回到他身上,许凛掩着嘴咳嗽,血从白皙指缝流出,呼吸间尽是血腥味道。

梦境不讲道理,他混乱地穿梭于各段记忆中,好像有不少人死了。

上一秒他趴在师父棺椁前,下一秒看见汽车把街边弃婴碾碎后扬长而去,那团血肉爆发出刺耳嚎哭,有人从后搡了他一巴掌。

“你去死啊。”

你让我死我就死,我是你养的狗?

可惜太疼了,许凛发不出声音。

男女老少的许多人咒他去死,层层叠叠魔音贯耳,有一道不同的声音打乱咒骂方阵,那个声音很模糊。

“求求你不要死。”

我想死就死你管不着。

想着,许凛猛然惊醒,望着天花板喘息,冷汗浸湿了枕头布料。

许久后目光才聚焦,饶是每天冬眠的他,此时此刻也睡不着了。许凛不知道自己坐着发了多久呆,翻身下床,换了身衣服离开公寓。

以前噩梦惊醒时许凛会去逗狗,听狗不耐烦地吠几句,心情好不少,可惜祝丞风不是狗……

不过也大差不差,此时叫醒祝丞风,他肯定会一样不耐烦地骂人。

凌晨的街道寒冷空旷,黑夜犹如一张粘稠的巨网,密不透风地包裹每个角落。

许凛沿街走着,感到有点冷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于是加快步伐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热可可。

味道香甜,驱寒保暖,许凛非常喜欢。

他捧着杯子走出灯光明媚的便利店,余光看到什么,后退几步,歪头朝垃圾桶旁看去。

一个正在玩手机的老头。

许凛静静盯了片刻,走过去,扬起手,烫得无法入口的热饮悉数浇在那人头顶。

把白天的小偷老头变成可可味惨叫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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