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

推开手术室沉重的大门，阿七拎着团藏的领子，将他丢了进去。

发出沉闷的响动让里面的药师兜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推了推反光的眼镜，礼貌地冲她笑着开口：“您是不是走错了实验室，大人貌似在另一个地方等您呢。”

阿七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凝视着他，意味深长地开口，“你的眼镜是平光镜吧。”

药师兜猛地蹙起眉尖，艰涩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一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拉长了语调，阿七十分满意地看着他的神色在微妙变化着，嘴上却不走心地安慰：“你别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更不会伤害你的大蛇丸大人。”

她这样一说，药师兜反而觉得更紧张了些。

***

幻术世界。

指尖触及到了温暖又黏腻的血肉，搅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随后，一颗漆黑的眼珠被自己剜出，新鲜无比的经络上粘着几缕碎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看见年轻的自己痛苦地捂着失去眼睛的眼眶，满脸仇恨地盯着自己。

黑发青年后退一步，愤怒又绝望地喊了一声：「去死！」

他握着刀冲了上来。

团藏手一抖，将那颗眼球不小心抖落在地，他左眼的视线不知为何竟随着眼球的跳动而变得无比暗淡，直至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忽然，一道冷冽的刀光从他仅剩的视野余光处匆匆划过。

心中大惊，但忍者的素养让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倒——避开了刀锋的同时，整个人也因此失去了重心，往后摔进了深深的灌木丛中，青嫩的枝叶在身下被拗断七零八碎，擦着他的眼眶飞溅而过，下一秒，纷乱的脚步声就从他的头顶踩踏而过。

几片被惊落的绿叶慢慢悠悠地在空中打着旋。

身份骤然颠倒，他成了被追杀的那一方。

团藏在心中迅速分析过眼下的状况，他庆幸着当年的宇智波止水最后从他手底逃走了，那么应该意味着，只要逃脱成功，他就可以从这个该死的幻术世界里挣脱出来了。

就在遐思的寂静之中，团藏忽然嗅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皱着眉抬起头，果然在意料之中，看见了大团大团带有毒性的紫色雾气开始肆意弥漫，它们穿透了茂盛的灌木丛，正在疯狂侵蚀他的身体。

麻痹感从指尖渗透至全身，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想要离开这里，却被横到眼前的长刀阻止了所有的动作，握刀的人手指修长，肌肤冷白，竖起的金色蛇瞳中充满着狂热又危险的气息。

不可能。

止水逃跑后，绝对不可能遇见大蛇丸。

“写轮眼，居然是高阶形态的。”正细长的蛇信舔过他的面颊，无比阴阳怪气的声音令团藏不由得头脑发昏，“……很可惜，它现在是我的了。”

“大蛇丸，你看清老夫是谁！”要不是不能动弹，团藏恨不得杀死他。

然而对方充耳不闻。

那双金色蛇瞳忽然变成了不详的绯色，化作了飞速旋转的写轮眼，似乎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大蛇丸狞笑着抬起手，冷硬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戳进了温软的血肉之中，搅动片刻后，径直剜出了团藏的另一只眼。

“——啊！”

剧烈的疼痛让团藏从幻术中解脱出来，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他就急匆匆地睁开眼，之后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因为他于一片漆黑之中看见了跳跃的烛光，模糊的轮廓也证明着他并没有被夺取双眼。

……是回来了吗？

不对。

果然下一秒，他忽然听见药师野乃宇的声音响起：“团藏大人，我想退出根部。”

“老夫不允许。”他自然而然地开口。

……是野乃宇啊，余光却瞥见了一抹可怕的绯红。

写轮眼、又是写轮眼！

原来他还没回到现实之中。

刚提起的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松懈，团藏又在那一瞬间瑟瑟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药师野乃宇的事情也被宇智波七发现了吗？！待在自己身边的那几年里，她到底知晓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

现实世界。

冰冷的白炽灯照亮了整个手术室。

没有人说话。

安静中，只有器械碰撞时发出的声响，搁置在桌上的玻璃瓶盛着黄浊的液体，一枚四轮风车状的万花筒写轮眼安静地悬浮正中间，绯红妖艳的色泽隐晦地散发着不详的寓意。

——这就是宇智波止水的眼睛。

在他身死数年之后，这只写轮眼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

阿七曾见过止水本人，她当然记得他那双写轮眼的花纹。

她也是目前为数不多记住他的人。

事到如今，她已经足以还原出「止水自杀」这件事情的大半真相了——木叶高层志村团藏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下手夺取了止水的一只眼睛，但却没能力夺取到另一只，止水应该逃跑了。至于逃跑之后，他身上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只不过已经伴随着他的死亡彻底葬于冷泉之下。

……不，她觉得宇智波鼬应该知道些内情。

须臾，大蛇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万花筒写轮眼果然很强。”

阿七把玩着一颗红色的义眼：“那是我新研发的幻术。”

“是基于万花筒写轮眼创造的幻术吗？”大蛇丸舔了舔干燥的唇。

“是，我取名为玉响。”

——是由多个幻术相叠而成的多重幻术，借用上一个幻术中的写轮眼启动下一个幻术的自发型幻术，很容易控制、紊乱敌人的心神，需要耗费大量的查克拉。

她创造不出什么别的忍术，倒是在幻术上颇有天赋。

说着话，阿七弯下腰将写轮眼模样的义眼装进了团藏空缺的左眼之中，忽而听到头顶再次传来了男人嗤笑喑哑的嗓音，夹杂着涓涓的流水声：“这样子会被发现的吧？他这个人是自大高傲了一些，但也不是个由你摆布的傻子吧。”

阿七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掩藏起的嫉妒与忌惮。

用无菌布擦干手上的水分，她声音淡淡：“大蛇丸，是我赢了。”

“是吗？”大蛇丸定定地直视着她，垂在桌下的手飞速结印。

视线挪到玻璃瓶上，从袖中落下的苦无快速在阿七的手心转了一圈，于刹那之间利落地钉住了在桌缘探头探脑的白蛇，发出了与木板撞击的清脆声。黑发少女冷冷抬眸，猩红的写轮眼中墨色勾玉迅速坠连成花瓣模样，口中漫不经心地再次强调：“大蛇丸，别忘记我们的赌约。”

大蛇丸：“那只不过是哄小孩子的借口罢了。”

在作为三忍之一的他看来，阿七太年轻，的确是个小孩子。

话音刚落，阿七倏地冷下脸。她想了想，不由叹息：“有些话现在说了不太好听吧……不过既是借口，就该配合演到最后一幕才对，我还没有罢演，你就应该乖乖听话把戏继续演完。”

大蛇丸忍不住皱眉，嘴角却微微提起：“狂傲的宇智波。”

阿七礼貌道谢：“感谢您对我实力的认可。”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摩擦，大蛇丸惶然发觉摆放在桌上的时钟指针在飞速转动，而他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一切事物依然处于静止的状态之中。他愣了几秒后，抬起手掌——时间在流逝，他的身体正在没有任何感知地飞快衰老。

耳畔传来了阿七清冷淡漠的声音：“欢迎来到我的幻术世界。”

“你刚刚……”他低声诘问，冷汗从皱起的眉间滑落至下颌。

幻术顷刻解除，桌上盛着写轮眼的玻璃瓶早就被阿七收入怀中，她冲尚未反应过来的大蛇丸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将他从怔忪之中拉出来。沉默了片刻后，大蛇丸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桀桀怪笑，“……看来，我算是败给写轮眼了。”

阿七倾过身：“愿赌服输。”

大蛇丸暂时压抑住自己的欲/念：“好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她朝他勾勾手指。

大蛇丸耐心地弯过腰。

然而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正在困惑之际，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疏忽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绯红色勾勒着墨色花瓣的轮廓猝不及防地浮现在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声音终于难得温柔一次——

“久延毘古。”

空气中立刻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波动，卷起的漩涡将他和团藏的身体一起吞噬干净。似有所感，阿七抬起头，错开距离一尺之遥呲牙咧嘴的蛇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大蛇丸抬起的手臂，以及金色竖瞳中流露的错愕与震惊。

没有事先打听清楚她的情报，是大蛇丸最大的失误，也是阿七的侥幸。

“木叶再见，”阿七满意地扬唇一笑，“赌局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手段罢了。”

藏在衣物下的无线电设备立刻有了反馈。

——那么，这最后一出戏，是时候该在木叶拉开序幕了。

从门后发出了一点声响，阿七收回思绪，猩红的写轮眼缓缓向右转动，直至余光里出现了一抹黯淡的白发，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等了多久了？”

青年推了推黑色眼镜，温文尔雅：“也就没一会吧。”

“想让我把你一起带走？”阿七问。

白发青年无声地笑了笑，拒绝了：“不必了，我还要留在这里收拾残局呢，总得留个漏网之鱼把大蛇丸大人「救」出来吧，我们之前商议得不也正是如此吗，你要我彻底背叛大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七挑眉：“可你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并不快乐？”

药师兜愣了一下，又很快接话：“或许事到如今，真相已经并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大蛇丸大人给予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

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阿七抬步朝甬道的出口走去，大蛇丸的基地的确布置得错综复杂，但在这里的这几天，她早已摸清这边的编排布局，就算不看地图，也清楚出口的位置。

“我送你一程吧？”药师兜皱着眉，欲言又止。

知道他的内心所想，阿七回过身，苍白的唇轻扯了扯，低声道：“不必相送，我知道该怎么离开，现在看来我们扯平了，等到下次再见面后，你我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放心，我不会记得这件事。”

药师兜是个聪明人，他收起了情绪，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冗长黑暗的甬道的尽头，从洞口漏进来的天光影影绰绰，尘埃混着枯萎的草叶沫在微弱无比的光束中轻轻摇曳，阿七眨了眨眼，有些畏光的双眸被星点泪水模糊到看不清洞外的模样。

几秒后，她终于适应过来，擦了擦脸，踏上了返程的路。

原来已是第二日的黎明了。

——今日是抓捕大蛇丸的任务的第七日。

至此，抓捕任务彻底结束。

***

夜风溯过落满残枝败叶，无人打扫过的长街，坚硬的忍靴踩踏而过，会发出嘎吱轻响。阿七站在熟悉的长廊下，大名府暖黄色的灯光将她的轮廓打磨得温柔起来，就连常年紧蹙的眉都随之松展。

有侍女替她开门。

阿七往里走去，看见深夜还未入睡的稚姬端坐在榻榻米上，抬袖替她沏茶，身形纤细婀娜。逶迤的裙摆在女子背后铺散开来，密密麻麻地绣着挺拔的松树、白雪与明月的花纹，在光影下流光溢彩，端庄秀丽。

她眉眼微动，抬手将茶盏递给阿七。

后者轻轻弯腰，十分恭敬地接下后，顺势在她的对面入座。

她披着斗篷，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于是稚姬忍不住问：“是刚做完任务回来吗？”

“是，有个东西想要亲自交给您。”

说着，阿七从忍具包里掏出了一枚卷轴，搁置在小桌上。

稚姬以袖掩唇：“这是什么？”

“这是一道术式，是我和大蛇丸一同研究改良出来的，足以破坏「笼中鸟」，”卷轴被徐徐展开，阿七将绘满了各色术式的纸张呈递给稚姬的面前，抿了口茶，继续解释：“在我之前研究的术上的确有所精进，但到底没有实践过，效果不能完全保证，或许还要进一步的验证。”

两人共同生活了许久，稚姬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垂下眼帘，端着茶杯轻啜一口。

再次抬眸时，已与阿七达成共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必再管了。”

阿七将略长的鬓发别到耳后，语气客气：“那就多谢您了。”

“许久没见，你的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啊。”

稚姬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她倾过身，轻柔地摸了摸她翘起的发尾，弯起唇角，眼中满是回忆：“说起来，我还没见到过阿七长发的模样，应该会很好看吧。”

阿七十分顺从：“如果稚姬想看的话，我就把头发留长吧。”

她并不在意自己头发的长短与否，而且这么多年，也早已习惯了短发。除去会被认成男子的烦恼外，对阿七这样的人而言，短发在任务期间比长发要更方便。

“可是你会打理长发吗，会弄得乱糟糟的吧。”稚姬歪了歪头。

阿七理所当然：“乱糟糟的话就直接剪掉好了。”

这样的话让稚姬皱起好看的眉，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天真稚气的姬君，与阿七较真：“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对于人生的某些时刻而言，有一副美丽动人的皮/囊也很重要吧。”

阿七不动声色地咽下了口中苦涩的茶，没有接话。

她悄然转过话题：“近些时日，我听手下的人说风影的人选已经商榷好了，就是上代风影的小儿子，如此看来风之国内乱快要平定了，我觉得他们的大名很可能会重提当年的「联姻」一事。”

稚姬不由得凝眸，她正襟危坐，淡淡道：“风火两国向来交好，如今风之国的内乱平定，我预估他们很快就会派使臣前往火之国，继续维持两国的联盟——而最稳固的关系则是姻/亲关系。”

暖色调的烛光驱不散她艳丽眉眼中的阴郁。

在感情这种事情上，稚姬最不喜囿于他人，更不喜掺杂家国纷争。

思忖片刻后，阿七抬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让我来处理这些事吧。”

“……你？”稚姬迟疑地望着她。

阿七很冷静：“是，我会解决风之国的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您的帮助。”

稚姬换了个姿势，懒懒地挑起了长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安静中，点点烛光摇曳着落进阿七的黑眸之中。在停顿了片刻后，她低下眉，终于吐露出今天来拜访稚姬的最终目的：“能够为您解决烦恼的前提是——我需要得到木叶顾问团的位置，才有资格插手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蛇丸：写轮眼是我的一生之敌。

玉响：指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