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你又要去哪？”

“去一个不适合你去的地方。”

“青楼我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适合去的？”

耽迟没办法，只能任她跟在后面。

陶灼还在喋喋不休：“再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死在街上，都没有人替你收尸！”

耽迟停住脚步，回眸看她：“你不害怕？”

“我……”陶灼不明所以，颇有气势，“我怕什么？”

穿过三两条街，二人一前一后拐进罗角巷。

巷子深处，耸立着一座青黑色的三层建筑，只是远远看着，便感觉有股森然之气从砖缝儿里渗出来。整栋建筑庞然大气，要比红招楼阴沉得多，硕大的牌匾赫然书着“断刹阁”三个字。

陶灼鼻子一抽，倒吸一口凉气。她先前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耽迟带到这儿来，然而此时已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两扇漆黑厚重的木门敞开着，宛如巨兽张大的嘴，将所有入口的善恶吞噬。

进门左转是一处小厅，有人坐在隔断里面，看样子是断刹阁日常接生意的地方。似乎很久没有人来了，里面的人懒怠地打着盹儿。察觉有人来，方才一抬眼，看清来人，登时一惊，立即起身半跪在地，战战兢兢。

“少主！”

“恭迎少主！”

随即一大批黑衣人纷纷涌现，皆半跪行礼。

陶灼何时见过此等阵仗，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别说是她，就连行善积德半辈子的陶员外也不曾受过这般待遇，可耽迟却能轻而易举地享此殊荣。

“少主回来了。”

悦耳的声音响起，蓝色纱衣从天而降，随身的金玲清脆地响。鲽轻盈盈落至耽迟身前，戴着面纱，露出一双含喜的明眸。

“参见少主。”

垂眸一瞬，瞥一眼旁边的陶灼，有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

耽迟只是轻轻点头，径直从她身侧走过去。

陶灼回过神来，紧走几步赶上。

自从踏进这扇门，耽迟就好像变了个人，全无笑意，眉目间凝了一层寒气。陶灼突然觉得，原来这个人如此清冷，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经过重门，来至后堂。

“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淡淡吩咐一句，耽迟已然抽身离去。

“诶——”陶灼想叫住他，但无济于事。

耽迟直奔冷池十八狱的第十三重。

幽暗的空间里出现一缕微光，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迅速消失。

石门闭合，只剩通风口透进来的一丝光线，照在冰冷的池水中。波光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脚腕处的伤口早被处理好，水没过他的膝盖，寒气渗入骨髓，好像能把人冻僵。

大抵是过于寒冷，他的意识还清醒着。鲽每天命人熬了参汤，强行给他灌下去，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认出来人，鹣忽的笑了，没有血色的脸愈发瘆人，他咬牙，发出嘶哑的声音：“赤！月！”

“怎么样，冷池的狱里住得可还习惯？”

“呸！少假惺惺，”鹣冷哼一声，略带讥诮，“这段日子，你过得可还舒坦？”

“那些谣言是你放出去的？”

“谣言？”鹣冷笑，“我义父分明是你害死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你杀了他，夺走信物。那本是该属于我的！”

鹣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癫狂，眦着双目，瞪得眼眶通红，手肘狠命挣扎，想要从捆绑的锁链中挣脱出来。

“我义父对你恩重如山，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为了权力，置他于死地，你究竟是怎么下得了手？”

“你是在说自己吧？”耽迟波澜不惊的语气犹如当头棒喝。

海浪般涌来的记忆将被囚禁的人淹没，失去理智的鹣仿佛一头撞在脆弱的琉璃上，头破血流，碎渣片片刺入心脏，血痕洗去遮掩罪恶的薄纱。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尘封的伤疤被揭开，刺痛，灼热，以神明的视角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亲手准备的毒药，洒进酒水里，裹在食物中，完全信任他的聂老阁主毫无戒备，并被一根银针刺穿双耳。

死到临头，聂老阁主对这个视作亲生儿子的人失望至极，索性将毕生功力传给守在身旁的十四岁少年，弥留之际，把一枚玉扳指塞进他手里。

少年依照他的遗愿，在屋中点了一把火，顺势脱逃。

“不！不！不是这样的！”鹣拼命摇头，恼羞成怒，活脱脱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恨不能扑上前去把眼前的人撕碎，“你骗我！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耽迟轻笑：“你自己还能骗自己不成？”

鹣仍将他视作仇敌：“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为什么让我想起这些？”

“我可没有耍花招，”耽迟走近了些，微微翘起的嘴角竟有几分恶毒，“鹣总管，好好想想你都做过什么，在你全部想起来之前，我是不会给你痛快的。”

说罢，他转身，步伐略沉重。

“赤月——”

狱里传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

“怎么还不回来呀？”陶灼等得有些焦躁。

清脆的金铃声越来越近，蓝色裙摆随着脚下的风轻轻扬起。蓝宝石镶嵌的封腰将她修饰得纤细，雪白的双臂拖着一只金色的果盘。

“久等了，先吃点东西吧。”鲽将果盘放置在案头，柔声说道。

陶灼被这个珠光宝气的女子迷晕了眼，蓝宝石在她颈间熠熠生辉，单凭那双眸子，绝对算得上美人！

“还要谢谢你上次救了少主。”鲽提起这件事来，竟带着酸意，“少主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姑娘还是少要纠缠才是。”

陶灼一怔，心说这是什么话，自己几时纠缠他了，未作他想，只当是善意提醒：“哦，知道了。”

“看好他，让他活着。”耽迟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命令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是。”鲽垂首应道。

“走了。”

陶灼磨磨蹭蹭跟上去，这样的耽迟瞬间就把距离拉开了，好像他们从未有多亲近。

走出罗角巷，陶灼还是不敢靠前，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默默观望他的背影。

“怎么离那么远？”耽迟停下来等她。

陶灼却也顿住步子，停在原地。

“啧？”耽迟疑惑，“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陶灼目光闪躲，咬咬嘴唇，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口舌之祸。

“真的？”耽迟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盯得陶灼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在他的注视下，陶灼愈渐心虚：“她说……你喜欢独来独往，就没有别的了。”

唇角微扬：“怎么，陌生人说什么你都信呢？”

“那……”陶灼还是犹豫着，想他方才在断刹阁对属下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你介不介意我离你近一点呀？”

“你觉得呢？”耽迟耸耸肩，两手一摊。

陶灼见他活泛起来，这才喜滋滋跑上去，痴痴一笑，与他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