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带着一种富贵闲人的味道，粗布衫也不例外，面具一戴，又是那个嘴角含笑、魅惑众生的花魁了。

长发慵懒地搭在肩头，他连银簪都不用，只留一根发绳捆绑着，看上去更加随意。

陶灼偷眼看他，趁耽迟不注意，拿出一条编织精美的红绳，系在他手腕上。

耽迟没有闪躲，任她胡乱挂些什么。

“姐妹们的都是彩色，唯有你这条是红色的。”

才想起在去城主府聚会的路上，陶灼一直忙碌着编绳子，原来是在编这个。

“小桃子的手还挺巧的。”看着那条纹路复杂的绳子，耽迟由衷赞叹。

陶灼受用得很：“那当然！”

马车停住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

提前收到消息的萃杉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赶忙上前搀扶陶灼，陶灼却回头去搀那个伤口尚未痊愈的人。

耽迟也不拒绝。

“天呐！他们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萃杉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息，心下暗惊。

姜宥胜匆忙赶来探望，直到见了人，整颗心才放下来——陶灼还好，只是耽迟脸色差些。

“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耽迟摇头，但又补了一句，“许是路途颠簸，有些犯恶心。”

姜微过来找陶灼说话，见父亲在便不多言。

“迟公子的家人可有消息了？”

好在萃杉提前和他们串过口供，没有一下子把两人问住。

耽迟显得无奈，略带几分失落：“本以为有眉目了，没想到却是一场误会。”

“哦？”

“只因我与那家丢失的孩子年纪相仿，他们便错认了我，后经仔细核对，才发现生辰并不吻合。”耽迟向来说谎不用打草稿，这番话说出口也是脸不红心不跳，要不是一同经历过，连陶灼都要信以为真。

见他怅然若失的模样，姜宥胜怜爱之心更重：“这种事总急不得，线索还要慢慢找。”

“嗯。”耽迟点点头，没再多言。

才把姜宥胜送出院子，耽迟再也强忍不住，一口血涌出嘴角，当即吓坏了姜微主仆和萃杉。

“阿迟！”陶灼立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视线模糊，耽迟几步踉跄，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紧捂着胸口，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小姐，他……”萃杉眉头紧蹙，小脸儿煞白，比见了尸体还要慌张，生怕一不小心耽迟就死在这儿。

陶灼示意她不要多嘴，随后向姜微解释道：“他……他只是因为没找到家人，急火攻心，休整两日，想开了就好了。”

姜微半信半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陶灼笃定不用叫大夫，她便不强求，叮嘱几句也就罢了。

陶灼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彻夜守着耽迟。车马劳顿本就疲惫，她不知不觉伏在床头睡着了——

清风飒飒，腾腾杀气笼罩夜幕，人影闪动，一团烈焰飘忽不定。倏地，几个黑衣人四面夹击，成围攻之势，形同猛虎，迅疾如光。长剑贯穿胸口，大刀横挥，直逼咽喉。冷气森然，呼吸凝滞……

“阿迟！”被铺天盖地的血色包裹的陶灼猛然惊醒。

正在换蜡烛的萃杉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撑起身子，陶灼胸口剧烈起伏，定了定心神，揉揉麻木的手臂，看着床上安稳的睡颜，长长舒了口气，抽出手帕拭去额头的冷汗。

“没事，做噩梦而已。”

……

“近日外面不太平，就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听闻断刹阁起了内乱，阁主至今下落不明。”

次日一早，闻知他们打算赶回陶家庄，姜宥胜忧心忡忡。

耽迟面色苍白，却是一笑：“姜伯伯是平日里不够繁忙？怎么还管上江湖的闲事了。”

语气并不客气，姜宥胜也不恼：“嗐，还不是你六叔混江湖，我时常从他那里听到些消息，这江湖上的事儿，可不是我能管得了。”

“哦？不知姜伯伯还听说些什么？”耽迟有意打探。

“倒是一桩奇闻，”姜宥胜未作他想，全盘托出，“据说神秘阁主的另一重身份，竟是那红招楼的头牌，你们说……奇不奇呀？”

耽迟佯装来了兴致：“这么说……我倒想见见了。”

陶灼从旁白眼儿一翻，嘴上却不敢有任何疏漏：“什么都好奇，只会要了你的小命儿！”

“嗯……还是不见的好，”姜宥胜表示赞同，“传说此人阴狠歹毒，五年前为夺阁主之位，亲手杀死了他的师父。”

陶灼有些惊恐地看向耽迟，耽迟只是无所谓地笑着。

商定三日后回陶家庄，可有些事情是需要在离开之前处置妥当的。

“我得去一趟红招楼，要一起么？小桃子。”耽迟倒是不防备她。

“你还不老老实实歇着，是嫌身上不够疼？”陶灼莫名有些畏惧，却又觉得他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嘴上拒绝，偏偷偷跟了去。

红招楼后院。

阳光洒向朱漆长廊，铺在地上一排雕窗的影儿，荼靡花开满院落，浓妆艳抹的妇人带着刺鼻的脂粉香从长廊走深处走来。

忽的一阵凉风抚上脖颈，她下意识瑟缩，目光扫视院子里的草木丛，似乎在寻找什么。

“蕰姨。”

一声轻唤，妇人眸中闪过光彩：“悦儿？”

“我在这儿。”廊柱下的阴影里显出一道红色的人影。

“悦儿！”蕰妈妈紧走几步赶过去，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他们……”

“蕰姨放心。”耽迟说着，又是几声清咳，喉间一阵腥甜，嘴角染了鲜血。

“你受伤了？”眼中有丝担忧，蕰妈妈心疼得红了眼眶。

耽迟倒显得乖巧：“没事了，只是我又给红招楼惹了麻烦，蕰姨……”

“没什么大碍，咱们红招楼在城里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多少达官贵人相护，也有些江湖人恋恋不舍。倘若真有人来找麻烦，大不了……让他们搜一搜就是。”蕰妈妈语重心长，不免为耽迟忧心，“只是你呀……最近，江湖上不少传言于你不利……”

耽迟并未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但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三人成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蕰姨不必挂念，至少……还有断刹阁可以调遣，我自保是没问题。”

蕰妈妈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要和那个地方有牵连。”

耽迟无奈地笑笑：“蕰姨保重。”

话音一落，人就不见了踪迹，只留蕰妈妈一个人对着满院子的荼靡花独自惆怅。

出了红招楼，就迎上等在门外的陶灼。

“你又说我拿多少金银赎你，才被放出来的？”陶灼扬着脸，有意调侃。

“你不是不来么？”

“我反悔了，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