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灼有意无意瞥向旁边的食盒，饭香扑鼻，撩动她空虚的胃：“我想办法就是了，能不能先给我们松开绳子，真的好饿。”
以为耽迟会讨价还价，提些奇怪的要求，没想到他竟连犹豫都不曾有，还顺手把食盒往前推了推。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别再是什么诡计吧，谁也不敢去尝第一口。
看穿她们的顾虑，耽迟率先拾起筷子，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真不愧是我们红招楼的厨子！”
“耽迟公子也没用膳么？”陶灼咧嘴摸起另一双筷子。
萃杉眼睁睁看着两双筷子都没了，只得抓起一个肉包往嘴里塞。
“你吃口菜，这鱼真不错！”陶灼把筷子递给萃杉。
萃杉也不客气，大快朵颐。
风卷残云之后，食盒里只剩一副鱼骨。
耽迟望着被二人一扫而空的盘子，咂咂嘴：“这可是在下的早餐啊！”
“喂！你想耍什么花样？”陶灼吃饱喝足，身上又没了绳子束缚，顿时骄横起来。
“在下哪里敢耍花样，在下连早餐都给二位享用了。”耽迟委屈巴巴坐在地上，倒像是他被绑了一宿似的。
心存戒备，陶灼斜睨着他：“你若想离开，扮成普通嫖客混出去不就是了。”
“小姐说得轻巧，当真那么容易，在下何至于此。”耽迟苦着脸，上扬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么？”萃杉好奇，“我看……红招楼还挺气派的，就连你这早餐，也不是普通人家日日消费得起的。”
闻言，耽迟重重叹了口气：“是啊，看似锦衣玉食，可这其中苦楚又有谁知。”
“有多苦？”也不知道有心无心，陶灼脱口问道。
耽迟神情一滞，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甚至让人觉得那只是出于满足好奇心的一种窥探。沉默许久，单薄的肩膀仿佛承受不住发丝散落的重量。
陶灼看见他丢失笑容的嘴角和渐渐暗淡的双眸，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干咳一声：“嗐！也是，你一个大男人，被困在这种地方……”
“我娘就是在这里生下我的，”毫无预兆地打断她，耽迟语气平静，却格外容易让人沉迷，“从我出生起，她就不再见客了，一直栖居红招楼的后院，靠着之前攒下来的那点微薄的积蓄艰难度日。后来，我娘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我为了活下去，学了舞剑讨口饭吃，”耽迟自嘲地笑笑，“姐姐们若是遇上心疼她们的人，赎了身，自由去了，可我偏是个男儿……”
“可你现在是花魁呀，妈妈对你不好么？”陶灼顿感怜惜，像是在看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不过是她赚钱的噱头，”压抑的情绪从半张面具下流淌而出，“我娘在世时，她待我们百般苛刻，如今还把我软禁在这里。”
“软禁？”
“我的活动范围只有三楼的几个房间，一旦我涉足其他地方，就会被护院狠狠揍一顿，”耽迟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你看，这就是我以前逃跑，被他们抓回来打的。”
主仆二人凑上来看，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得多疼啊。”看着那条早已愈合的疤，萃杉的五官都要拧到一起去，似乎脑补了一道伤口撕裂的全过程。
“疼么？已经忘了。”整理好衣袖，耽迟轻叹一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生来就被捧在手心里的陶灼最听不得别人诉苦，何况是这样“羸弱”的美人。
见她允诺，耽迟眸子一亮，恢复神采：“陶小姐可有办法？”
这一问又把陶灼难倒了：“别急，让我想想。”
“你走不了，那我们两个是不是可以出去呀？”萃杉借机试探有没有逃跑的可能。
“嗯……”耽迟第一次言语中有些迟疑，“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易出去，昨晚那个护院把你们绑在这里，让我看好你们。”
“原来不是你绑的我们呀。”萃杉对他的敌意削减大半。
耽迟惨淡一笑：“我只有挨打的份儿，哪有本事绑你们呀。”
“难怪你肯为我们松绑。”
又是一阵无言，乐声依稀入耳，陶灼凝神静气，认真思考如何才能让这个倍受瞩目的人获得自由。
萃杉见主子出神，不敢惊扰，又对陌生男子有些惧怕，只好低头绞弄着衣带，以此缓解不安。
耽迟从旁静候，也不打搅。
“那个……”好像有了主意，陶灼犹豫着，“你们红招楼的护院……不打女人吧？”
耽迟微微诧异：“若是陶小姐这样的女子，定是不打的。”
陶灼长气一舒，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两手同时扯下自己和萃杉头上的发带。泼墨一般，油亮的秀发从头顶倾泻而下，划过肩膀，垂至腰间。
两个清秀的小伙子一转眼就变成了娇俏的姑娘。
萃杉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陶灼。
“这样……”陶灼招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些。
……
霍然起身，陶灼往前迈了一步，忽觉脚下不爽，一低头：“我的靴子还在楼顶上！”
“要不……小姐，你穿我的吧。”萃杉弯腰就要脱靴。
“算了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陶灼把手一挥，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站在朱漆的长廊上，陶灼一声大喊震破天：“焦远图——给我滚出来！”喊着，一路小跑奔向二楼。
“小姐——”萃杉急匆匆追在后面，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楼梯口的守卫惊得浑身一颤，愣怔着看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飞奔而来，硬是不知作何反响。耽迟藏在拐角处对他们摇摇头，两个守卫立刻领会，佯装惊吓，不敢上前阻拦。
“什么人？哪里走！”声音从背后响起，一抹朱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楼梯口，擦过两个守卫身侧，“傻站着干什么，快抓住她们！”
守卫装作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磨磨蹭蹭跟上去，故意放慢动作，让他们脱逃。
“焦远图——”
又是一声震天吼，惊得楼梯抖三抖。
惊醒了温存梦中人。
“谁？”焦远图揉着惺忪睡眼，感觉对方来势汹汹，情况不妙，“绮儿？绮儿？快让我躲躲！”
早些醒来的连绮姑娘从外厅疾步走进来，柔声安抚：“公子莫急，待奴家前去看看。”
有被吵醒的宾客不耐烦地探出头，只见两个女子在二楼长长的廊道里狂奔。
“焦远图——你个王八蛋！缩头乌龟！赶紧滚出来！”陶灼脸颊涨得通红，两手叉腰，气焰嚣张。
一楼赶早过来听曲儿的客人也被吸引，琵琶声停了，人们纷纷聚集在楼梯上，仰着脖子看热闹。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莫不是谁家娘子醋意大发，来寻相公了？”
“焦远图——”陶灼不知道焦远图在哪个房间，只好一扇扇推开紧闭的门。
正准备伸手去推，房门一下子被打开，连绮姑娘与陶灼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惊。
陶灼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连绮姑娘，横眉怒目冲进卧房，奔着缩在被子里的人去了。
焦远图得以看清打断他美梦的人，吓得直接弹跳起来：“灼儿妹妹？”
“好你个登徒子，果然在这儿！”陶灼愤怒地指着袒露半身的焦远图，“我现在就去找焦伯伯取消婚约！”
焦远图一听这话就急了，倒不是怕被退婚，而是怕自己来青楼找连绮姑娘的事被焦老爷子知道，又要打得他几天不敢回家。
“灼儿妹妹，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焦远图以为陶灼心软，说几句好话便不计较了，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
怎料陶灼抽回手，一巴掌甩在焦远图脸上：“穿好你的衣服，跟我去见焦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