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这天，方衍很兴奋。
他一直都很喜欢在片场呆着，可以说，除了熬本子，其他的时间，他都愿意在片场泡着，因为看演员们的表演，往往能给他带去新的灵感。
但是，现实里的方衍只是个十八线的小透明编剧，制片方压根不会拿他当回事，某些没礼貌的流量鲜肉们更不用说了，碰了面连声‘老师’都懒得叫。
方衍知道，拍摄重头戏一般都会放在上午的时间段，因为这个时候的演员状态是最好的，怕打扰人家正常拍摄，所以，他是下半天出发去片场的。
制片方租了城郊的一处闲置房产做剧中父女两人的家，没有举行多高调的开机仪式，并且因为整个剧组都没有用流量演员，所以，在网络上几乎没什么热度，前来片场围观的人很少。
方衍猜测，温氏兄弟应该是打算把重点宣传放在上映前，这样也会省掉很多拍摄期间的麻烦。
方衍在路上时还在想，到了之后该怎么给人说自己的身份，才能混进去，他不是很想动用自己‘温从云的人’的名号，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压根不算温从云的人。
但是很幸运，他在片场外碰到了顾闵之的司机兼助理，他说明来意后，就跟着人顺利进去了。
拍摄还没结束，正在拍摄的是一场父女俩在饭桌上拌嘴的戏。
固执傲慢的老父亲和心情不畅的中年女儿，话不投机，又各不相让，女儿说了几句刻薄的狠话后离开了餐桌，徒留下老父亲味同嚼蜡地吃着剩下的饭菜。
方衍看着扮演女儿的女演员走出了镜头外，顾闵之坐在餐桌旁继续表演，他微微低着头，拍不全整张脸的表情，但仅仅从间或一颤的眉峰以及咀嚼的节奏，就把这位父亲此时的懊悔体现得淋漓尽致，无声无息，却又抓人眼球。
导演喊了‘咔’，顾闵之抬起头，一扫刚才的情绪，手里还端着碗，笑问着，“要再来一条吗？”
“不用了，顾老师，情绪处理得正好，今天的拍摄就结束了，明天您下半天再来，上半天要去拍庭审的戏份。”中年导演的话说得很周到。
“好的。”
顾闵之去休息室换衣服了，方衍在片场边等着，边看着拍摄结束的剧组忙忙碌碌地在收拾道具什么的。
顾闵之和助理一起出来，方衍忙迎上去，“顾老，又见面了，没打扰到您吧？”
“方少爷，欢迎啊，我刚才看见你了，在戏里，没法和你打招呼。”
“啊，抱歉抱歉，我不该突然进到片场里来的，还好没影响到你们。”
“不碍事，十几年没演了，今天第一天，还得找找感觉。”顾闵之笑着说，完全看不到刚才戏里的伤神。
方衍由衷说道，“演得非常好，真的，我能感受到您的内心世界。”
“对手给的情绪也很到位。”
方衍同意，“是的，女演员演得也很好的。”
顾闵之望着方衍，“你不认识她？沈珂啊，去年的华表影后，你应该认识的啊，他不是温先生的表姐吗？”
“......”方衍懵了，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露台上，温从云亲口说的，女主角刚从上一部戏里杀青，还在减肥的话来，他当时就很好奇，这种小细节，温总怎么会清楚的，原来是一家人啊！
“可能是妆容有些憔悴，没认出来。”方衍解释了一句。
“嗯，女演员都希望自己在镜头前漂漂亮亮的，沈珂确实很敬业。”
方衍干笑着点点头，“是啊！”与此同时，他的心里无比失落，他本来想的是，和顾闵之打好关系，以后常来片场围观就有由头了，现在看来，是不现实了。
一老一少走出片场，在路边边散步边聊着，没注意到，在离他们不太远但较为隐蔽的一颗大树下，有一个很大的遮阳伞，伞下坐着的，正是刚刚下戏的女主角。
*
沈珂边喝着咖啡边等着化妆师在卸妆，她踢了一脚坐在她斜对面的男人的椅子，说着，“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见过他的呀，一定是把我化得太老太丑了，人都没认出我来，温总啊，我为这部戏牺牲太大了。”
温从云面无表情，附和道，“所以，我这不是亲自买咖啡来探班了吗？”
沈珂今年三十七岁，正是一个女演员各方面最为成熟的时候，这两年也是频频发力，斩获了不少奖项，可以说，温氏兄弟决定进军影视业之前，已经从她这里取了不少经了。
“我就不该心软接下这部戏的，要不是合作对手是顾老，我真不来，导演知道我们的关系，给我讲戏的时候那叫一个客气，我都尴尬。”
“难道不是因为你演得好，导演都不用多说话吗？”温从云放下咖啡，拿起桌子上的小道具把玩着。
“嗯，结了婚是不一样了，说话中听了不少。”
温从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沈珂抿着咖啡，看着远处踱来踱去的一老一少，问道，“我听雷鸣说，修改剧本的时候，你家那位提了点意见，真的假的？”
“嗯，瞎猫碰上死耗子。”温从云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唇角却勾着笑。
“厉害哟，都会改剧本了，不过，他来探顾老的班是为了干嘛...你不知道？”
温从云没开口。
沈珂观察着温从云的面色，“不会吧，你真的不知道？你的人啊！”
温从云不情愿地回答，“来围观吧，他不是学什么艺术的。”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来拜山头认干爹，想进军娱乐圈呢。”
温从云的眉心跳了跳。
沈珂继续说着，“不过，就人那外形条件，倒是没太大问题，走个偶像派还是够的，就看你温总舍得放人吗，就这样的姿色，一旦进圈，身边少不了绯闻。”
温从云握着小道具的手指一紧，咬着牙关挤出两个字，“他敢。”
沈珂又抿了一口咖啡，笑得不怀好意，“嗯，今天的咖啡不苦，就是有点酸。”
*
方衍和顾闵之聊了二十来分钟，虽然相谈甚欢，但还是催促着老人早点回去休息。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拍一天的戏已经很辛苦了，还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他随便找了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问了下女主角的下落，满心希望人已经回去了，却被告知，女主角还在卸妆，又给他指了指地方。
顾闵之既然看到了自己，沈珂肯定也看到了，打声招呼总不会错，不管以后怎样，现在温家的人对他都还是说得过去的，他没理由落个不知礼数的名声。
方衍往树荫下的太阳伞处走去，在沈珂看到他并冲他露笑的时候，也朝人笑着招手打招呼，并加快步伐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姐姐。”
“小衍，好久不见！”
方衍腼腆一笑，“好久不见，抱歉，之前没认出你。”他边说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沈珂对面的人。
都怪宽大的休闲椅后背把温从云的后脑勺遮住了大半，方衍既吃惊又无奈地想着，否则，他宁愿被沈珂暗地埋汰两句，也不会过来的，他看着温从云随意的坐姿和那压根就不打算抬头看他的样子，很是纳闷，为什么温总每次见到他都不甚开心呢，是自己出场的方式不对吗？
“你...也来探班啊？”
温从云‘嗯’了一声。
“......”方衍又望向沈珂，“姐姐，那你们聊正事，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哪有那么多正事可聊...”沈珂放下咖啡杯，站了起来，看看温从云，又看看方衍，“不如一起吃个晚饭吧，姐姐请你们？”
她已经卸完妆了，恢复了原本的容貌，皮肤保养的非常好，很有气色，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和戏里那个憔悴粗糙的女儿形象大相径庭。
方衍没有回答，这种事，一般都是等着温从云直接拒绝就好，反正他肯定会拒绝的。
温从云果然站了起来，他拿手扯了扯领带，说，“破费了。”
方衍眉心一突突，温从云，你不正常！
*
方衍让老许开着车先走了，自己只得坐在温从云的副驾驶座上，因为温总今天是自行开车来的。
三人到了吃饭的地方，是个隐私性极好的西餐厅。沈珂算不上大流量，但是国民度还是很高的，不好去人太多的地方。
餐桌上，沈珂开了一瓶红酒，却没给温从云倒上，“你今天是司机，我和小衍喝。”
方衍受宠若惊，和知名影后把酒言欢啊，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或许是他问得问题比较得体，引得沈珂频频和他碰杯。
喝完少半瓶，方衍劝说道，“姐姐，明早是你的重头戏，少喝点？”
“你说庭审啊，第一次我败诉了，正好，需要更颓废一点。”
方衍笑了笑，“做演员有时候是不是挺难把生活和戏剧分开的？”
“我还好，我进圈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的，也没打算去拼命，哦，这话可不能给别人说啊，媒体都写我是个拼命三娘来着。”
方衍笑出了声，“但专注地去做一件事，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沈珂没有否认，“小衍，考不考虑进圈发展啊...温总你别瞪我，我的意思是，做个幕后什么的？”
方衍不想说违心话，“我能力有限，很难吧。”
“难什么，你也不看看你是谁的人，都不用亲自上，挂个名就可以的。”
方衍知道，这种情况在影视行业太多见了，正因为如此，像他这样的小透明才更难混，他们做编剧的，为了有碗饭吃去当枪手的太多了。
他摇了摇头，“再说吧，还是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沈珂点了点头，看着方衍的目光颇有几分赞赏,“要是圈里的年轻人都能有这样的想法，这个行业会好很多。”
方衍谦虚表示，“姐姐不也是吗，好多人都不知道你和温氏的关系吧？”
关于这点，沈珂完全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她能走到今天，是靠自己熬出来的。
“你都不知道，我刚有点知名度的时候，和他们兄弟二人都传过绯闻呢。”
“啊？”
沈珂笑得更大声，“媒体写我，不但好色，还爱财，约会的都是英俊多金的小鲜肉。”
“......”
“虽然现在看他们兄弟两人，和小鲜肉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倒退几年前，还是够格的...温总你又瞪我，我有照片的，你抱奶瓶的照片我都有。”
沈珂似乎还不过瘾，真的拿出手机，翻开相册让方衍看。
方衍偷瞄了一眼温从云，见他没有严声制止，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小鲜肉时期的温总。
那个时候的温从云还很瘦，四肢纤长，透着几分少年稚气刚刚褪去的青涩，还是不会笑，但真的很小鲜肉。
方衍从照片上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此时的温总，当然，现在也不胖，是刚刚好的体型，介于大男孩和成熟男人之间，应该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但是，按照原剧本里的，温从云在背负着那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的几年里，自始至终也没有和人有过心灵乃至□□上的交往，大好年华也就那样蹉跎了。
方衍低下头思索，要是温从云现在遇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人，自己是不是该大发慈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