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鲜血蜿蜒爬至脚下，季倏几乎是下意识摸向胸前那颗黑水晶，心跳如雷。

光头和老尚齐刷刷投降：“我们是平民！”

然而男人依旧浑身肃杀，沉默静立。

季倏心头默数，如果十秒后对方还没撤回激光，他就破罐子......

那道激光忽然缓慢下移，最后钉在季倏的右眼上。几乎是在光点打在瞳孔的瞬间，他猝然抬手遮挡，身体不可控地被刺激后退。

老尚一抖，还以为季倏已经中弹了。

瞬息之间，光头一把扯过季倏背后的连帽，将人往地上一摔。脖子一紧，季倏直接被掀翻在地。

三个人同时蹲下抱头。

与此同时子弹刚好发射，穿过空旷窗洞，钉在身后的墙壁里。

正常死里逃生的套路剧情都这么演，然而这却不是什么电影桥段。当三个人都兢惧回首的时候，背后只有一具怪物尸体，毛坯墙仍旧平整如初。

男人收回手臂。

他风衣翻飞，目光冷峻，他对这场插曲兴趣寥寥，转身淡漠离去。

料峭寒风涌进窗洞，发出呼啸。

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一瞬间充斥房间，怪物的皮脂如同凝固的油块，触手软绵死气，粘黏在地。季倏胃里一阵汹涌，推开老尚，站起来就往窗口跑。

光头冷汗涔涔，但他相中了男人的激光武器，一脑门想要收入囊中。他对着外面那道背影就喊：“兄弟，外面危险，要不要——”

“结伴”二字刚到舌边，季倏就像泥鳅一样钻了过来。光头听着他嘴里“咕噜咕噜”了一阵，恶心得要死，赶紧腾地儿。

而后目光一转，他发现老尚正拿着枯枝，一脸严肃正派样地戳着地上污血。

血液已然微微凝固成块，上头还有季倏的鞋印，而在这个印记之上，静悄悄躺着一个黑色方块状的东西。

光头蹲下身：“这啥？”

老尚摇摇头，用树枝将方块往光头那边一推，声音略轻：“好像......”

他蹦了俩字之后忽然嘴唇紧抿，神情克制沉默，活似箭在弦上。

“好像？”光头纳闷，“你脸咋灰了？”

老尚喉头重重一滚，似乎咽的不是唾沫而是一块生铁。他木讷地用沾血枝条指指窗，那边季倏正吐得尽兴。

不看还好。

那句“我排队等他吐完”压根来不及说，他嘴里蓦然“咕噜”一声，手忙脚乱几步乱冲刺，最后一口吐在了光头就寝的干草堆上。

光头：“.....”

“我真是操了！！！”光头暴跳如雷，从金属堆里翻出一把铲子，接水就泼，“你他妈是会找地儿开闸的。”

光头嘴上念叨着“这事儿没完”，顺带拖开了尸体，将地上的血水冲散。

“我要死了......”季倏这会吐完了，红着个兔子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你的钱包？”光头甩了甩上面的水渍。

“拜托，都进入芯片虚拟时代了，我已经好些年没用过实体货币了。”季倏声音陡然弱下来，问，“老哥，咱们能不能先把这家伙......扔出去。”

光头拍开钱包上的水渍，血味很浓郁：“虚拟咋了虚拟，你问问老尚......”

“咔”。

钱包｜皮面的单扣被打开。

“问老尚什么？”见光头没反应，季倏凑过脑袋，“陈书棋.....谁啊？”

光头手上拿着一张展开的纸条，上面是手写的身份id卡，字迹歪扭青涩，像是稚子初学。沉默半晌后，光头“害”了一声，将纸条叠起来：“这我钱包，之前换了个新的，一时间没认出来。”

季倏“哦”了声：“看不出来，你名字还蛮反差的。”

人怪潦草，字挺可爱。

他不适时宜想起光头的梦话，顿感一种偷听墙角的冒犯。他良心受遣，决定突破自我，主动清怪。

岂料手指伸到一半，光头却一把将怪抗肩上。

老尚问：“你能搞得动啊？”

“还成，这么大的块头倒比想象中轻。”怪物的八条触手毫无生命力地下垂，在动作下摇晃，光头说，“食不饱穿不暖，地上地下一个鸟样。”

“砰”地一声，怪物从窗口处抛了出去，而后砰然坠地。

光头在窗边愣了会，而后声音怆然，大手一挥：“封窗！”

季倏呆楞着点点头，蹲身找钢板和锤子。就听老尚对着他身后“哎哟喂”一声，季倏手比脑子快，阴影砸下来的时候，他和滑铲过来的老尚一起将人给兜住了。

光头被缓慢放倒在地，浑身冷汗，他脸色惨白。老尚一摸光头脑袋，仪态正宗，简直比庸医还能装正经。

但季倏还是半是关切半是信任地看他，指望对方真能憋出个什么病症来。

而后果不其然，他再次被老尚一声高调的“哎哟喂”吓了一跳。

老尚：“发烧了啊！”

季倏：“......”

光头扯扯嘴角：“这不废话吗！”

老尚痛心疾首，又问：“兄弟，你刚刚就该加入我们，撑面子净找罪受了！”他多愁善感，“想当初我女儿坐大摆锤......”

“我真他妈想揍你。”光头陡然听到熟悉的消息音，防备道，“你小子不会又在报警吧？”

“别急，我在搜。”季倏虚划着手背，嘟囔说，“肿瘤....应该不是，肾虚？不像啊.....突然倒下的，哦哦！这个！伤口感染.....”

他每蹦一个词，光头额角就狠跳一下。

季倏“噌”地站起来，那样子像是光头立马就能药到病除：“我背包里有纱布，裹上去敷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他试探着往老尚那一瞥，目光里充满了犹疑。

老尚：“嘶，这我不太懂，但我女儿以前磕磕碰碰伤了，我记得得倒消毒水吧。”老尚一拍大腿，“就那个，碘伏就行，倒上去要把烂肉咬得发白。”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倏感觉光头抖了一下。但是他垂眼一看，光头已经捂着自己的胳膊昏了。

光头装死，身子发软，心里却骂娘。幸好他没真死，这俩人蹲他旁边活像在讨论要怎么把他解剖了。

周围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十分钟后，光头活了。睁眼问：“你啥表情，我的尸体有什么疑点吗？”

季倏摸着下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俩先听哪个？”

此时天渐亮，云又黑又厚，不像是个好天气。老尚已经在锤窗板了，闻言微微皱眉，像是不喜欢欲抑先扬一场空，说：“坏的。”

季倏将虚拟屏放大，从手背上移到跟前：“坏消息是，我们仨的背包没多少正儿八经的药。我刚刚查了，和异种打斗后引起的急性感染比一般感染严重，虽然幸存者人人打了血清抗体，但保不齐会搞出并发症.....”季倏看了一眼光头，大惊失色，“老尚，你快看，光头脸白了好多！”

光头忽然在胸前双手合十,他平静地说：“你再念下去，贫僧的脸还能更他娘的白。”

季倏模糊说：“好没素质的和尚。”

老尚拿起第三块钢板盖上去，将晨曦漏进来的最后一绺光挡上了。他对小孩格外捧场：“好消息呢？我猜猜，是不是附近能找到药店啥的。”

“bingo!”季倏竖起大拇指，“我下载了旧时代的导航，附近有好几家药店，说不定能找到。”他两指在空中张开，再次放大了虚拟屏，指给光头看，“这里是圆心大药房，这里.....”

光头拍开手指，冒着虚汗，十分抗拒道：“我又不是什么矫情小瘪三，我妈说睡一觉捂个汗就能好。”

他一个“瘪三”，一个“我妈”，割裂色彩十足。季倏倒是很好奇，他妈到底实行了怎样的教育，才能培育出来这么一个硬汉妈宝？

寂静再次蔓延开来。

片刻后，老尚身有所感：“我也这么和我女儿说过，我去生个火，喂他点退烧药试试，让他先捂个汗。”

季倏皱了皱鼻子，问：“你们大人都一个样？”

晌午，黑云聚拢，雨忽然下起来，飘打在钢板窗上，声音脆响。

季倏和老尚给光头下面铺了新的干草，就着光头的位置生了火。他看看面色灰白到惊悚的光头，又看看倒旁边补觉的老尚，懊丧地点开屏幕。

然而还没等游戏截面加载完毕，他又伸手一划，摁熄了屏幕。

季倏冥想片刻，蹑手蹑脚地偷走螺丝刀，并顺了根钢管。

篝火仍“哔剥”作响，大雨却一时间瓢泼。

**

军方的悬赏任务是三样核心物资，分别散落在雾都、黑森林和沼泽三个区，危险和污染等级逐步增高，异种的数目和强度也会逐级递增。

如今他们所处的地方在地下城正上方，由于距离幸存者太近，这里常年受军方保护——也是军方能保护的最大范围，这里甚至算不上污染区。

所以当那只白皮异种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季倏还有些微微诧异。

他罩上卫衣兜帽，将胸前的水晶塞到里面。虚拟屏被移动到视野中央。

芯片时代的进化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出来，至少他不用担心屏幕被雨水冲花。

天穹被压得很低，泛着雾蒙蒙的灰，像是旧时代工场腾升的废气。暴雨倾泻，重云兜着闷雷。

遗迹只剩灰扑扑的残骸。

季倏浑身融进雨里，他抹掉脸上汇成小溪的雨水，盯着屏幕上的导航标，内心直打鼓。

他秉着“速战速决”，“拿了就跑”，“我超勇的”等一系列原则，跟着导航七扭八怪，在这座废墟里绕了几圈后，忽然在某个街角顿住。

季倏眼见光标猛然瞬移，而后终于绝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迷路了。

救命......

虽然以前也不识路，但是重在他嘴甜会诓话。一路走一路问，兜兜转转还是能磨蹭到家门口。

可眼下情况棘手了，他孤立无援，在这大雨磅礴之下连个能问路的活物都没有。

季倏打了个冷颤，立马否决，心说我天可别了！

然而说啥来啥。在季倏孤身走出转角之时，一声响亮的狗吠将他吓了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往水坑就是一栽。

泥点飞溅进眼，季倏只感觉一阵异物刺痛。他一边“噗噗”吐着泥水，一边在模糊的视野里昏头转向。

然而当他顺着声望去，却没看到什么狗。

季倏爬起来，蹲在地上探查伤口。手掌皮肉里嵌了颗石子,不断有血从窟窿里涌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声惊天的枪响炸开，子弹狙在他跟前的水洼里。

“蹲下！抱头！”一个男声喝道，“人类还是异种？”

季倏抱住脑袋，眼前的虚拟大屏检测到视线骤变，自动缩小回到了手背。

他一阵耳鸣：“人类！”

原本这该是个亮绿灯的回答，季倏自然而然将对方归结为巡逻的军方人员。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男人听罢后浑似走火入魔，“突突突”对着季倏就是一顿爆烈扫射。子弹密密麻麻钉进地面，季倏在雨里翻滚躲避，好几次差点中弹。

“我草！”季倏被逼急，再次申明，“我他妈人类！”

男人咆哮道：“老子杀的就是人！！”

男人猖狂的大笑撵着他狂追，子弹爆裂的声音仿若就在耳边。在仓皇之中，季倏品味出来对方的戏耍之意，觉得自己像只挨打的老鼠。

季倏抱头乱窜，踩中坑洼扑倒在地，在万分慌乱之下，他本能缩腿，好像那紧追的子弹下一秒就要狙断他的腿骨。

暴雨将他的卫衣浸湿，仿佛灌铅的容器将他束在原地。

“咻——！”

一阵疾驰的呼啸长音猝然闪过。

枪声和疯子恐怖的哂笑在眨眼间不见踪影，耳边维余模糊长鸣和骤雨冲刷。

雨点也不见了。

暴雨敲打的闷声从头顶传来。

一团阴影将他笼罩，笔直的双腿断了季倏的后路。来人身着挺拔军装，皮靴铮亮，上面落了几点泥。

扎着银扣的袖口和黑色皮手套之间露出一结瓷白的腕骨。男人撑着伞，目光冷冷，居高临下看他。

“还好吗。”

季倏坐地上摊手，自暴自弃：“看不出来吗，蛮狼狈的。”

他嘴角蹭破了皮，看起来很不好惹。但鼻尖的小痣晕在一片绯红之中，抬头之时双目通红，又倔又碎。

男人眸光微动，似乎被对方的模样小小冲击了一下。

即便对方换了衣服，季倏还是立马认出了他。

因为这个长官模样的人，臂膀之上正束着一把冷银色短弩，而就在刚刚，已有一发激光箭离了弦。

季倏的余光只来记得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箭尾。

他看清了银弩之上蜿蜒的复杂花纹，银穗微动。

季倏随即对上了对方那双铅灰色的眸。

明明冰冷又沉寂，却在望向他时顷刻间布满暴雨。

对方声音暗哑，一语双关：“又见面了。还好吗？”

差一点，季倏就要以为这是什么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羞答答地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