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岚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章桐也喝了一口，恨恨地说，“这魏清芬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苏家办的事找苏家去啊，抢了我未来姐夫，我们章家还没找她们算账呢，简直是疯狗先咬人！”

“好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口出恶言，”章岚制止章桐，端着酒盏向那个圆脸女孩，真诚地说：“多谢你，我是章岚，这是我妹妹章桐，不知你怎么称呼？”

圆脸女孩笑出一个酒窝，“我叫任玉兰，我父亲是督察院佥都御史任奇立，”

“督察院？我叔父也刚刚升任督察院！”章桐奇道，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跟你们说话的啊，”任玉兰狡黠得意地歪头笑，

章岚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在京城交际圈混的连个小姑娘都带着几个心眼子。

任玉兰人很聪明，但看得出来没什么坏心眼，对京城人际关系也很熟，不时告诉章岚和章桐哪个姑娘是哪家，父兄都是什么官职，如数家珍。

章岚一边细心听，一边喝玉露春，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等章桐和任玉兰热火朝天的京城八卦交流会告一段落，发现章岚已经双脸泛红，眼神迷离。

“哎哎哎，姐，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祖母让我们出来玩，不是出来酗酒！”章桐一看章岚红红的脸，就知道她喝多了，章岚呵呵笑了两声，“这酒没什么酒味，几杯又不会醉人，怎么就酗酒了？”

章桐看她分明已经有点上头了，夺下酒杯，“你不能再喝了，走，我们去外面走走，散散你这身酒气，”不由分说，搀起她就往外走，又回头对任玉兰说，“任小姐，不好意思啊，回头我们再聊，”

任玉兰表示理解，“没事没事，先照顾好你姐姐，”

长公主私园的梅花比起杜园的梅花自然更胜一筹，而且栽种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红梅，这时已是凌寒盛开，白雪映衬着红梅，再加上不时在梅林间穿行的盛装丽人们，竟不知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章桐扶着章岚在园中边走边赏景，一边说话。

既在长公主的宴会上，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日后要找嫁个什么人家的话题上来。

以前的章岚，曾对章桐说过不管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只要自己爱自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能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是今天的章岚，喝了酒，酒意上头，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章岚，不，是变回了李静。

她歪头看了看章桐，又仰头看向广袤的天空，伸手“咔嚓”折下一根梅枝，“为什么一定要嫁人？要是可以，我可不想嫁人，做一个会武功的‘游侠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不留姓名骑马远去看天下，去东海看烟波浩渺，去沙漠看长河落日，多么快意。。。。。。”边说边拿着梅枝舞剑般舞了起来。

章岚还没有醉透，心下知道自己有点放浪形骸了，但是她不想收敛自己。

章桐眼看章岚踩在一块梅枝上掉落的雪块上，一个趔趄就要往旁边倒去，来不及去拉章岚，叫了一声：“姐姐小心。。。。。。”，一个身影从树后迅速闪出来，一把捞住章岚。

章岚舞着舞着酒意上头，昏昏地知道自己要倒，闭上眼做好摔个狗啃泥的准备，没想到却撞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章岚睁开眼，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点熟悉的清冷面孔，“你是谁？我好像认识你，你等我想想，我肯定认识你。。。。。。”章岚还在搜肠刮肚想眼前晃啊晃的人是谁，章桐已经打招呼了，“聂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章岚呵呵地笑出来，一手点着眼前人，“对，对，你姓聂，我就说我认识你。。。。。。”

章桐看章岚摇摇晃晃的，伸手要把她从聂钧身上扶过来，

聂钧却没有放手，“我来吧，你姐姐她喝醉了？”好看的剑眉皱在一起。

章桐看他的脸色，莫名有点怵，不敢强拉，悻悻地收回手。

“醉？我没醉！”在章岚看来，那甜甜的梅花酿顶多是个含酒精饮料，想现代的李静跟着陈迪去应酬，那可是三杯红酒外加二两白酒才被放倒的量。

“没醉？你要是能走三步直线，我就相信你没醉，”

“走就走，你放开我，”嘴硬是所有醉鬼的通病。

聂钧放开章岚，章岚摇摇晃晃勉强走了两步，正得意地炫耀：“你看，我走得很好吧？”还没说完，身子已经向旁边歪去，

聂钧眼疾手快搂住了她，

章桐马上过来要扶过章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聂大人，我来扶着家姐就好，”

聂磊还是不放手，“你姐姐喝醉了，我送她回去吧，”略一弯腰，把她横抱起来，

章桐一看这情形，这是在长公主的私园，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姐姐的闺誉还要不要了，上前扯住聂钧，“聂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请把我姐姐放下，我们送她回去即可，”

聂钧不为所动，意有所指地看了一下来路，“长公主的游园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章二小姐确定还要拦着我？恐怕会有更多人看到我抱着你姐姐，”

章桐瞄瞄四周，再看看聂钧那不似开玩笑的神色，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下，

聂钧神色自然地抱着章岚往前走，经过章桐时留下一句话，“你放心，三日后我会到府上提亲。”

聂钧抱着章岚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章府。

章岚第二天醒来还有点头疼，坐在床榻上一边揉着头一边问白芷，“昨天我喝多了，阿桐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

白芷正在挽起床帐，听到章岚问，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反倒是正在准备盥洗温水毛巾的青露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很兴奋地跑过来，“小姐，昨天是聂大人送你回来的！”

章岚吃了一惊，“聂大人？哪个聂大人？”

“就是之前在严华寺救了小姐，后来又同小姐一道去山东把二老爷救回来，刑部的那个聂大人啊，”

章岚想起来昨天在长公主私园梅林里好像是遇见了聂钧，后来发生了什么是实在记不起来了。

“那阿桐呢？”

“二小姐后来回来的，一回来就到老太太屋里去了，后来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去了，说了好久才出来的，”

看来章桐是跟家里人说了魏清芬的事情。

章岚没放在心上，洗漱后吃过早饭，到章老太太屋里请安。

章老太太笑呵呵地问章岚，“岚丫头，昨天喝了这么多酒，现在头还疼不疼？”

章岚摇摇头，“不疼了，昨天喝的是宫中御赐的玉露春，虽然会醉人，头却不怎么疼，”

“那就好。以后万不可再喝这么多了，”

章岚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了就喝多了，颇为羞愧，打定主意以后绝不贪杯。

说过闲话，章老太太收起脸上的闲散之色，看似不经意地问章岚，“岚儿，昨天的事你怎么看？”

章岚抬眼看了一圈屋子，发现何妈妈早带着屋里伺候的其他人退了出去。

她沉吟了一下，方道：“山东巡抚□□道出身贵妃母族乌家，魏国公不知是不是和怀王有亲戚关系？”

章老太太伸出手拉章岚在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看得到这背后的关窍，”她点点头，“不错，这魏国公正是怀王的堂舅舅，”章老太太开始慢慢给章岚讲了起来。

当今圣上三子五女，其中长公主出自中宫，早年皇后辅佐圣上，辛苦操劳，艰难生下长公主后再无所出。诚王出自乌贵妃，怀王出自魏妃，还有一个六皇子出自程美人，只有五岁，尚无封号。虽圣上春秋鼎盛，还没有立太子的意思，但是诚王和怀王两位皇子私下已经依仗各自母族舅家开始拉拢门人，明争暗斗，朝上原来三足鼎立，方阁老虽自成一派，却很少掺和立太子一事，自方阁老一派被陈、曹二派联手斗得元气大伤后，陈、曹便在太子立诚还是立怀上各站一边，双方争锋相对，暗自角力，朝政已隐隐有非此则彼的对战之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反压东风，总之无一刻消停，圣上颇为头疼。前段时间诚王占上风，所以闹得漫天星斗的贪赈官害钦差案一干人等杀的杀，斩的斩，诚王门人山东巡抚□□道仅被调任云贵巡抚，并未伤筋动骨；而这段时间怀王又压了诚王去，是以魏国公府世子气焰嚣张，纵马伤人，在御街上踩死了两个路人，也不过是罚俸了事。诚王、怀王均以为圣上暗许他们争储，谁知昨日长公主当众发作魏国公府的魏清芬。想来应该是在表达圣上的一个态度，继位并非仅有诚、怀二选一，还有个六皇子，若诚王、怀王均不堪为帝，六皇子亦在继位候选，至于皇后和长公主的地位，就不言自明了。

章岚虽根据平日的京报和章承定、章承安的议论中对当今朝政有一鳞半爪的印象，心中也有自己模糊的猜测，是以昨日在长公主府虽与人出言争执，却并未十分慌乱。不过她到底是闺阁女儿，生活环境和人生阅历受限，对朝堂的风起云涌不过是看个大概，实质云山雾绕不知其所以然。听完章老太太这一番明明白白的分析，她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愈发对章老太太肃然起敬。

她儒慕地看向章老太太，“祖母，平常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对朝堂之事如此了解？”

章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拍拍章岚放在她膝头的手，“你伯父虽是武将，但他是长子，从小心思缜密，看着粗犷，实则粗中有细，是以他从官以来我很少担心他会行差踏错；倒是你父亲，自小受你伯父庇护，路子走得又顺，科考中举后直接外放，身上还常带着读书人那股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书生意气，我常担心他直不楞当不会顺从上司，交好同僚，幸好四川这些年总算是顺顺当当过来了，这回提了京官，京里皇亲国戚盘根错节，又不知哪日就可能面圣奏对的，我是日日怕他冒傻气，偏你大伯被圣上点了西北大营提领，没个人提点他，我这个作母亲的可不得多打听着，多替你爹留意着。你爹被点了钦差，照他的脾气，可不得一腔热血做出一番事体，果不其然，还带累得你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跑到山东去。老天保佑，只断了条腿，真要丢了性命或是你出了什么事，就算圣上嘉奖，章家要那个嘉奖有何用！人在，才能谈振兴门楣，家族绵延，没了人，就是十座嘉奖牌坊也是死的！幸好你爹经了这次，也知道了京中水深，如今咱们一家子都在他身边，他为着你们姐弟三人，以后大概也会谨慎行事，”

听到这里，章岚总算对章老太太的一片拳拳慈母之心有了深入的了解，也顿悟章老太太今天对她说这一番话的目的，章柘还小，她是希望章岚作为章家二房长女，常常规劝着章承安，免得他头脑一热又做出什么热血中年的冲动之举。

章岚从章老太太手里抽出手，覆在章老太太手上，“祖母，你放心，如今父亲在您身边，有您看着，自然时时事事以家中老小为重，顾念自身，”

“嗯，如此便好，我知你向来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