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海底龙宫的一处不知名地下室，已知位于龙脉底下，但龙脉具体在什么地方，文栖并不知道。

这里摆放着离奇的二十一具棺材，里面躺着十三具面目狰狞的连先生，剩下的文栖还没来得及看。

这是文栖此刻所面对的现实。昭瞳提议他把所有的棺材都看一遍，但他反而认为，既然确定了其中十三具都是连先生，那么剩下的八具到底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人离奇复制出十三具尸体和复制出二十一具尸体难道区别很大吗？它们都一样离奇。

唯一能让文栖感到意外的，大概是剩下八具棺材里不是人，而是狗、鼠、虫、蚁。

但这些都不是他此刻关心的。他看向昭瞳，问：“你先前叫我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

昭瞳点了点头，朝他做了个招手的手势，然后踩上棺材顺势一跃，扒着上层的边缘双臂发力，翻了上去。文栖意识到什么，很快跟上，顺着一条很像寻常人家过道的路走了几步，然后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龙脉，和想象中不同，这里头是个相当正常的地方，甚至因为太正常了，而让他感觉到不正常。

光听这种描述的可能会觉得荒谬，但只要亲眼看到这副场景，一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八十年代遗留下来的空间，墙上的日历停留在八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桌子是木头做的，上面存放了两叠泛黄的牛皮纸书。四周找不到椅子，但在很靠近桌子的地方有一张一米宽左右的床，上面铺着一张很旧褪色的竹席。床的另一头旁边则直立着两个巨大的实木书架，书架上没有书，全是笔记本，不知道写的什么内容，但没有任何字的书脊就是在告诉来人这是一本笔记本。

文栖的心砰砰直跳，直觉告诉他，这是某个人的房间，一定有人曾经在这里住过。

但要说住过，这其实是一个没有理由的猜测，因为这里找不到任何跟生活有关的用品，没有男人的剃须刀，也没有女式的任何皮筋、发夹或者镜子衣裤，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如果这里一定要生活一个生物，那只能是幽灵。

这一瞬间，文栖被这种想法吓到了，有个人像幽灵在这里存活过，这比世上存在幽灵还要吓人。

他顿了片刻，深呼吸，告诉自己越是可怕的真相越是要亲眼看清楚，不然后半辈子都会活在恐惧和猜疑之中，这才朝书架上的笔记伸了手。

那上面覆满尘埃，可他不敢抖落，怕这经年的纸一抖即碎。他任由尘埃沾满自己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那里没有任何介绍，没有写谁、来自何方，干什么。只有非常小孩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

1月1日。

早上七时起来，吃包子两只。

午时，吃包子三只，午睡一小时。

傍晚七点，吃包子两只。

准备入睡。

1月2日。

早上七时起来，吃包子两只。

午时，吃包子三只，午睡一小时。

傍晚七点，吃包子两只。

准备入睡。

1月3日。

早上七时起来，吃包子两只。

午时，吃包子三只，午睡一小时。

傍晚七点，吃包子两只。

准备入睡。

……

乍一看好像是一个不太用心的记录，交过暑期日记的人都知道，最后一天赶作业时，每天的日记都是对着模板照抄的，就会造成这种效果，除了日期不一样，每天的生活都一样。

可文栖看着纸上的笔迹，认为这并不是要交给谁的作业，很多用语都是写给自己看的。他认为若是写给别人看的，写作者一定会加上主语“我”，“我起床”“我吃包子”“我今天的生活”，而且文字也会有更多的个人情绪，而非像眼前见到的这样客观精确包子都不带半个的，一定一吃一整个。

而且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本笔记的表达方式很熟悉，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表达，是在什么地方呢?

对了！他曾经看到过一个科学实验，规定一个人不能接触任何电子设备，看他在独立空间里能够坚持多久。实验记录就是以这种格式写的，几点几时，被试者在做什么，几点几时，被试者产生了焦虑情绪。

这本笔记的主人很有可能也在对自己做一种测试？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什么东西？

文栖将纸页往后翻，一连几页都是相差无几的内容，直到翻到二十多页之后，他才见到了不一样的：

1月23日。

早上七时起来，吃包子两只。

午时，头痛。

傍晚，头痛。

晚上，无法入睡。

1月24日。

早上七时起来，头痛。

午时，左手失去知觉。

傍晚，左腿失去直觉。

晚上，无法入睡，并且无法移动。

再往后的字迹变得非常潦草，就像是下笔者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了，文栖只能从中找到“失去知觉”“心跳微弱”这几个字。

再往后翻，第一行是“我预感到了失败”。

自此，这本笔记结束，后面全是空白内容。

他把这本笔记放回原位，按照顺序拿起下一本。他这时候有个猜测，会不会这里所有的笔记都是一份“死亡记录”。那个曾经住在这里的幽灵，日复一日地在早上七点吃包子，晚上十点入睡，就是为了检测自己到底能够活多久。

这个猜测吓了他一跳，一个人活着只为了记录活着，他想不出任何这样做的理由。

可他却有一种感觉，认为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他的心跳一下子加快，手指头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发出轻微颤抖。

他翻开下一本笔记，果然，开头便是：

3月1日。

早上七时起来，吃包子两只。

午时，吃包子三只，午睡一小时。

傍晚七点，吃包子两只。

准备入睡。

上本笔记到了后期，作者写字已经有了一些进步，初见笔锋，但这一本笔记一开头，又回归了孩儿体。这让文栖的想象和恐惧都具现化了，那个人好像真的在一次又一次地适应活着。

他一颗心几乎已经要跳出胸腔，可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停下吗？

他就像是这个实验的旁观者，已经隐隐被实验的结果牵着鼻子走了，早就失去了置身事外的能力。他必须知道是谁、在干什么、最后怎么样了。否则这些问题会不停折磨他。

他继续往后翻，因为笔记的内容和先前相差无几，他翻得很快，直到有一页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画像，里面有两个人，站着的是位老人，坐着的是连先生。

昭瞳说那位老人他在族谱上见过，大概是百年前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