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降至,晚上村里路上的人都少起来了。最明显的就是赌场的人都少了,现在还来的都是住在附近的,稍微远一点儿要绕几块田才能过来的人家都不干了,生怕在路上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江荇望着天,隐隐的不安感让他心浮气躁,他想布上几个阵法让村子能顺利度过鬼节这几天,可每每动了这个念头,又无从下手。
对症才能下药,他根本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又能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江荇扭头去问土地公:“今年鬼门开在哪里?”
每逢鬼节,大量的阴气会破开人间和地府的壁垒,而地府里面尚未投胎转世的鬼魂总会偷偷溜到人间一趟,而之前滞留人间的鬼魂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到地府,因此,每每这时,大量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会难得地来到人间执行公务。
奉安村之前有土地公镇守,姑且算得上福泽深厚,阴气难以聚集,因此人间和地府的裂缝往往不在这里,而是在隔壁的大河村。
可偏偏最近出了岔子,不但阴气聚集,还出现了煞气,又正巧遇上鬼节……说要不出什么事都没人相信。
土地公叹气:“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如果我没算错,应该在中学的那块荒地。”
这个答案在江荇的意料之内:“我去布个结界,以防万一。”
江荇这一去,便折腾到了深更半夜,也折损了他不少精力。他正打算和平常一样缩回自己的牌位里沉睡,但村子里隐隐亮起的灯光让他忽然脑袋清明起来。
从前,村子里半夜三更还亮灯的地方只有赌场,现在又多了江琮家和温长玉家。
江荇望着隐隐亮着灯的小路,忽然感到头皮发麻,他还隐约记得,温长玉说想放学之后还看见他。
虽然自己并没有答应。
也许该如土地公说的一样,自己应该避着他点,人和鬼接触多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江荇又往祠堂的方向飘了一段距离,脚步越来越慢,寂寥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叹。
两分钟后,江荇出现在了温长玉的家中。
他先是下意识地去厨房里面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面果然又多了一个泡面袋子,江荇隐隐头疼,似乎这个孩子从自己见到他的起就没有吃过一餐正常的饭菜。这样子怎么恢复元气?
江荇满面愁容地离开厨房,飘进了卧室,出乎意料,里头漆黑一片。
是睡了?
江荇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按照温长玉今天那个小气劲会等着自己兴师问罪呢。
睡了也好。
温长玉又慢悠悠地飘出门,打算回祠堂。但一个转身,床头柜的小夜灯就被打开,橙黄色的在瞬间洒满房间。
江荇头皮发麻,一种莫名被捉包的心虚感诡异地笼罩了他。
温长玉没有问他下午去了哪里,但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枕头:“睡觉。”
江荇才发现温长玉的床上多出了一个枕头。
他摇摇头,拒绝了,哪有鬼和活人睡在一张床上的道理。
温长玉缓缓抿紧了唇,江荇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把这一幕看得仔细一点,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外泄的情绪。
可温长玉却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江荇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你看错了。”
都是鬼,哪有脸色好不好的说法,只是他太累了。
温长玉却很固执地命令他,“上床睡觉。”
江荇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说一不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土地公的话好像被印证了——温长玉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所有物。
“你这样不行的,我又不是什么哄睡觉的布娃娃。”话虽如此,江荇还是坐在了温长玉的床边,“这样吧,我给你念书,你睡觉。”
温长玉伸手关掉小夜灯,“不要念初中课本。”
“放心,我念《三字经》。”江荇从善如流地应下来,刚好,其实他也看不懂初中课本。
温长玉躺下的动作一顿,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都说第二人格是潜意识的化身……那他什么时候听过《三字经》了?
江荇平稳绵长的声音响起,拖着语调,比起授课的老教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温长玉渐渐睡去。
而念着念着,江荇自己也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竟然不自觉地躺在了温长玉为他准备的半边床上,眼睛缓缓合上。
浓稠的倦意将江荇缓缓吞噬,仿佛也要将他拉入沉眠之中。
他竟然做梦了。
江荇觉得不可思议,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讲,做梦是大脑皮层活跃的表现,他都死了哪还有脑子?而鬼……是没有梦境一说。
因此,在江荇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直接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与其说是自己在做梦,不如说是被拉入了别人的梦境。
而他旁边躺着的是谁,再明显不过了。
江荇所处在一片纯白的空间,唯独中间有一条漆黑的通道,他伸手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长笛就出现在他是手中。法器在身,终觉是安心了不少。
于是江荇大大方方地踏上那条通道。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一家装潢精致的店面,店内的一角甚至放着一台钢琴。
下一刻,江荇莫名出现在了桌子前,而手上的法器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菜单,而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下了一个人。
他看见自己将菜单推了过去,“想喝点什么吗?”
“温长玉……”对面的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嘴巴一张一合,可江荇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但他的面容是清晰的,即便快进了十年的岁月,江荇也能叫出他的名字。
江琮。
就在这个念头复现的一刻,梦境轰然倒塌,十年后的江琮的身影缓缓在自己眼前化为飞灰,而自己依旧坐在座位上,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杯冰水。
鬼使神差地,江荇看向了微微摇晃的水面,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果然……他代入了温长玉的视角。
在梦境彻底坍塌之际,江荇苏醒。还不等他探究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温长玉拉入梦境,一种莫名的心悸笼罩了他。
而下一秒,江荇出现在了屋外。
沙沙。
沙沙。
佝偻的身躯像一只蜷缩的虾子,在那块温长玉和隔壁邻居的土地交界处,一个年老的女人在挖着什么,十指插入松软的泥土,带出沙沙的声音,一下、两下……
这是江荇从来没见过的鬼,也就是说,这是那个通过江琮进入村子的外来客。
“你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江荇持笛,俨然一副要攻击的神态。
只要不伤人,他不在乎这女鬼进入村子的目的,也不在意她到底在挖什么。可如果她身上有煞气……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带有煞气的鬼魂,往往会变成失去神智的厉鬼。
女人没有回应江荇,十指一下又一下地插入土地,江荇将长笛放至唇边,吹响了第一个音调。
起风了。
夜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缓缓交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就在要把女鬼包围之际,女鬼忽然停下了动作,像没电的玩具人生生被按下暂停键一样,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在江荇的眼前,缓缓化作了飞灰。
江荇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江荇心神一乱,被召集的烈风失了准头一下子撞上了田垄,在田地里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女鬼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