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邓霄挣扎着爬起，现在麻木的感觉已经逐渐消失，痛感强烈起来，腹部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然后迅速变凉，刀口被强行再次撕开的感觉让他快要失去意识。

刘顺跑上去叫医生的时候，他确实是想就这样先失去意识好了，能少痛一点，但当他电光火石间想到来人是谁，却拼命想要睁开眼睛。

邓霄视线模糊，这个人身上颜色鲜艳的花衬衫炸开他黑蒙蒙的视野，一团团红色和紫色交织、交缠，像流血的藤蔓。

“……给我……”邓霄的手挣着伸向那男人的衣袋。

“别动了。”那人按住他，用只有邓霄听得到的声音说：“别真死了啊，真死了我要担责任了。”

然而邓霄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用手去够他的衣袋，口齿不清道：“……给我！”

“是不是摔傻了。”那人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捂住邓霄的伤口，另一只手拿过放在一旁的公文包，“你抓我衣服有什么用，在这儿呢，都带过来了，两讫。”

邓霄紧紧攥住手心里的一个牛皮纸袋。

楼梯口脚步声杂乱地响起，一群白衣服的人冲向他。

邓霄心头大事已了，伤口实在太疼，于是他守财奴似的把纸袋抱住，慢慢闭了眼睛。视线完全变黑之前，一道小小的影子出现在楼梯口。

这个影子那样小，他的视线又这样模糊，本该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谢桥的脸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似是悲戚，又似是痛苦，可其实不过一片苍白。

他动了动嘴唇，在昏过去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说：“……别怕。”

邓霄被推进了抢救室，整个再缝合的手术过程他醒过来好几次，每次想到谢桥方才的脸色，他心头都要狠狠一跳。

其实只是伤口崩开了而已，失血过多，浑身是血就显得严重，还好整个抢救过程非常及时，连惊险都算不上，他就被推回了原来的病房。

推回病房之后，他又醒了一次，朦朦胧胧中像是看到了很多人的脸，只是那些脸在他眼中不断扭曲，让他有点想吐，于是他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得比较久了，也许是因为连续两次失血，实在有点虚，他昏睡了八九个小时才彻底恢复清醒。

刚一醒，邓霄就看到谢桥趴在椅子上正望着他，眼神空空的，吓了他一跳，有些艰难地伸出手去：“干嘛呢，装什么深沉？”

谢桥的手缩了缩，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正鸠占鹊巢仰躺在谢桥床上的刘顺就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冲他道：“操！你小子怎么昏过去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你要挂了！”

邓霄失笑：“哪那么容易挂。”

刘顺趿拉上鞋：“真的，我他妈第一次见有人跟电视剧里似的慢慢慢慢闭上眼睛，而且还是在我怀里！我当时脑子都炸了，我说你刚领养个小麻烦就嗝屁了，我还得继承你的遗志呗？”

他话刚说完，谢桥就把头转开，刘顺叫道：“你看看，他嫌弃我！这小子绝对生我气了。”

邓霄很想笑，但是一笑就牵着伤口，只能轻微地咳嗽：“你想多了，我们才不屑于生你的气，对不对？”

他这话是给谢桥个台阶下，他受伤的时候把谢桥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只是跟刘顺出了个病房，然后就发生了这事儿，虽然绝对是某无良系统一手操纵的，但也没法跟谢桥解释。

他知道这小孩气性大，别真因为这点儿事迁怒刘顺，可惜谢桥不领情，他微微抬高了下巴：“我生气了。”

谢桥傲娇的样子实在少见，看得邓霄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这么容易生气啊。”

然而谢桥回转过头看他，认真地说：“你说过，生气是好的。”

邓霄愣了一下，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只是没想到谢桥居然记在心里了，事已至此，只能拿可怜的刘顺开刀：“没错，生气是好的，都怪他，我们罚他给我们买宵夜好不好？”

“我冤枉啊！”刘顺作窦娥状，恶狠狠地抓起缩在一旁的男人的胳膊，把他带到邓霄跟前：“这个人撞的你，我在这件事里如果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也是活雷锋！”

那中年男人长得十分喜庆，而且一身肉非常瓷实，实在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以那么快的速度在楼梯上奔跑的。

这人自知理亏，当时也被邓霄浑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已经被捏软了的名片，估计这一下午加一晚上被刘顺恐吓得够呛，都没敢直接给邓霄，像是生怕邓霄不接名片反手抽他一嘴巴，他把名片推到了床头柜面上。

“我姓王，你们叫我王跃就行。真是非常对不起，当时我老婆要生了，电梯挤不上去，我又着急，满脑子都想着我女儿，就撞了你，没想到你伤这么严重……”

这王跃看上去是真的被吓着了，自己媳妇生孩子，结果他心情还没来得及大喜就赶上了大悲，差点以为自己惹上了人命。

邓霄心里很清楚这人是无辜被系统扯进来的，即使没有王跃，估计他也得自己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

于是他冲王跃先笑了笑，然后就开始四处摸索，刘顺一步跨过来，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牛皮纸袋，“这儿呢。”

“谢了，”邓霄看了他一眼，“行啊，心细如发现在。”

刘顺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不知道你？你被推进去时候都死抓着这东西不放，人家医生好不容易才把你手掰开把它抢下来。你刚回病房醒的那一次，抓着我手就要跟我说什么，我凑过去都要哭了，以为你要跟我托孤，结果你还跟我要这东西……”

邓霄根本没听他唠唠叨叨，美滋滋地翻着手里的东西，系统做事果然很牢靠，不知道从哪里编了一个虚假身份，直接就把谢桥的收养手续办了下来。

谢桥也凑到他身边看，看到领养人的信息后皱了皱眉头，指着那个邓金竹的名字：“这人是谁？”

邓霄没法跟他解释这就是系统虚构的人物，但实质还是他邓金主，于是只能装作笃定而不在意地道：“哦，我堂兄，我拜托他跑的手续。”

谢桥：“我不跟他走。”

邓霄笑：“你想得美，你想跟他走我也不同意啊。”

这时候谢桥脸上才终于露出些轻松的表情，跳下椅子，跑去卫生间。

中间被这么一打断，王跃几乎有些惴惴不安了，他搓着手：“小伙子，你看，咱们这事儿怎么处理？”

邓霄摆摆手：“我没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您。”

这是他要收养谢桥该付出的代价，也是他此时唯一能现付的代价，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付出些痛楚，这个道理他上一世就明白了。

王跃没想到被刘顺恐吓了一下午了，最后居然被邓霄轻轻放下，连刘顺都急了，上来就要跟他咬耳朵说话，让他多讹这个王跃一把。

“哎哎哎，什么毛病，别对着我耳朵说话。”邓霄把刘顺推开。

王跃：“虽然你这么说，但这事儿责任还是怪我，我是这么想的，我承担你在医院的医疗费和伙食费，估计你接下来一段时间行动不太方便，我再给你请个护工，然后精神损失费需要多少，你跟我提——”

“不用不用。”怕他说下去自己真心动了，邓霄连忙阻止。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王跃变得一脸严肃，“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你这样会被人坑的你知道吗？”

“我——”

王跃摆出尔康手，这时候也拾起了大人的尊严，周身气场很奇妙地一下就变了，板起面孔道：“这事儿就听我的，你别管了，我靠谱。”说完，他指了指刘顺，“你，跟我下去缴费。”

猛地被他严肃一指，刘顺瞬间有种被班主任叫起来回答问题的错觉，蹭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跟着这位“靠谱的中年人”出去缴费了。

邓霄哭笑不得，既是心理上也是生理上，他现在压根连动都动不了，虽然说能收养谢桥这件事让他很高兴，这种代价他也付得起，可理智上接受和情感上接受中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系统有些可怕，它在即将收取这样惨烈的代价之前，甚至没有知会他一声。

虽然知道系统不会真的让他死，但他还是觉得非常可怕。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号了价格。

这是他穿书前系统所说的话，邓霄头一次如此切身且切肤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系统似乎无所不能，但它就像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他心中贪念过重，或者想要走捷径，那么盒子里的魔鬼就会在暗夜中被放出来。

绝对不能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