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霄突发奇想，“如果我想要一张列着谢桥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恐惧的东西的清单，需要用什么来交换？”
【这个很简单，一晚睡眠即可。】
这个系统的定价标准真的很离奇啊。
【你要换吗？】
邓霄睁着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如果真的能拿到那样的清单，那无疑就是一本秘籍，他未来完全可以投其所好，成为最了解谢桥的人，而且代价只是一晚睡眠，他前世被病痛折磨的时候经常一夜夜地睡不着觉，这个代价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还是，不太想啊。
拥有一个这样牛逼的系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背叛了谢桥的错觉。
于是邓霄摇了摇头。
【……你是二十九个人里最小气的一个。】
邓霄偏过头，虽然看不到声音的来源，但还是冲着那个方向问道：“其他人都换了？”
【二十五个人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两个人思考了几天决定换，还有一个人根本没把这次任务放在心上，他直接放弃了谢桥，把这场任务当成了可以重活十几年的机会。】
邓霄有些郁闷：“还能这样？”
他偏头看了看谢桥的病床，明明是这么好哄的一个小孩子，居然有人从一开始就放弃。
这什么人渣！
【真的不换？】
系统又确认了一次，邓霄也能理解它为什么会多问这一句，如果真的把这当成一个游戏任务，这本谢桥手册无疑就是游戏指南，是通关指南，是新手村秘籍。没有人会不想要。何况代价还近乎于零。
邓霄忽然有些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系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能沉默着，发出辽远的空旷的电子白噪音。
半晌，邓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们连了解他的耐心都没有，却妄想改变他，真的非常自大。”
这依然不是一个问题，于是系统依然没有回答。
“我暂时不会跟你们交换的，你可以先回去了。”
系统轻微的电子噪声消失了，黑夜一下子砸进邓霄的心里，他忽然觉察出一点长大的谢桥的寂寞。
大人真的很糟糕。
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想继续长大的？
邓霄翻了个身，脸向着谢桥的方向，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邓霄以为谢桥已经睡着了，于是很小声地说道：“晚安，谢桥。”
他没有听到回应，也没有在意，所以他不知道谢桥缩在被窝里，用很小很小的气声，生平第一次把那两个字尝试着吐出舌尖。
“……晚安。”
“那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我。若是死时，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你等起来——’”
“呦，念书呢。”刘护士来给谢桥输液，刚推开门就看到一幅让人欣慰的画面：邓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机里放着电子书，谢桥生无可恋地坐在病床上，像一株蔫儿了的植物。
“念什么呢？”刘护士把托盘放床头柜上，笑着问道。
“咳，水浒。”邓霄把手机放下，帮刘护士揭开谢桥手背上的医用胶带。
谢桥任他托着自己的手撕胶带，偷偷在邓霄的手机上戳了两下，退出页面，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床背上。
“挺好，感情还不错啊。”刘护士没有了工作上的麻烦，心情好了不少，她甚至逗了逗谢桥，“这个哥哥好不好？”
谢桥没不理会刘护士。
邓霄在一旁的笑容还没绽完全，就听刘护士继续说：“你跟他说一说，让他出院了也来看你，怎么样？”
“你说什么呢？！”邓霄先冲刘护士连忙摆手，边冲谢桥道：“别听她瞎说。”
“……你伤口愈合得挺好的。还能一直不出院？”刘护士只当他在说笑。
谢桥乌黑的眼珠望着他，让邓霄一时失语，他一屁股坐在谢桥的床头，只能摸着谢桥的头发重复道：“我不出院。”
“是，你不出院。”刘护士白了他一眼，“一天两百块钱的床位费你还没办医保。”
邓霄：“……”
“别这么难舍难分的了，你不出院，谢桥也快出院了。”护士把药袋挂在架子上，“明天最后一天上药，后天也许连液都不用输了，在医院闷了这么久，是不是早就想出院了？”
她问的是谢桥，但谢桥抿着唇，谁也不看。
“你怎么跟他说这个啊。”护士出病房之后，邓霄也跟了出来，“他本来心思就重。”
刘护士一只手揣进兜里，“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啊，不然福利院的人来接他的时候怎么办。”
“福利院要来接他？”邓霄有些吃惊，“什么时候？”
“刚刚就打电话过来了，说下午要来看看谢桥。”
邓霄不快地拧起眉头：“这么快？”
刘护士失笑，“过两天谢桥就出院了，人家不得来帮他收拾收拾东西吗。”
邓霄张了张嘴，但又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可能是因为护士中午的那一番话，谢桥下午的兴致一直不高。
只有邓霄的手机不知疲惫不懂眼色地依然念着水浒，跟整个病房里昏惨惨似灯将尽的红楼气氛严重不符，连邓霄都听不下去了，把听书软件退了出来。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觑着谢桥的神色，邓霄上前一步凑到他跟前，“不高兴了？”
谢桥看着他，没有说话。邓霄就伸手去揉他眉头，笑着道：“小小年纪，皱什么眉。”
谢桥没有躲，眉间都被他揉红了一块，邓霄收回手，顿了顿，把掌心停在他的头顶，“你是不是不想住福利院？”
依然没有回答。
他是不想，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还太小了，小到世上任意一把风刀霜剑，都能在他身上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邓霄加重了点力，揉他的头发，“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他微微俯下身，看着谢桥的眼睛，“你告诉我，我帮你实现愿望。”
然而谢桥躲开了，他偏过头，避开了邓霄干燥温热的手心。
邓霄还没来得及再哄，病房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短发戴着眼镜的女生推开门，迈进来之前还回头确认了病房号，这才走了进来。
她身上学生气很浓，视线找到二号床，还没说话就先有些害羞地笑了，“你是谢桥对不对？”
邓霄站起身，“有什么事吗？”
女生伸出手，又想起来没摘手套，于是急忙把手套摘掉了，这才去跟邓霄握手：“我叫王柔然，是王院长让我过来的。”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工作卡，“后天院长就来把他接走了，今天让我先给谢桥收拾东西，看看还需要再添置些什么。”
“……”邓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谢桥压根没看这边，正在专注地望着窗外。
邓霄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住王柔然，“我问你，如果有人想收养谢桥，需要走些什么手续，多久能办完？”
他刚说完这句话，眼角余光就见谢桥的头悄悄转了过来。
王柔然：“谁要领养？”
邓霄：“我。”
王柔然嘴巴都张成了O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两声才道：“你领养不了的。”
“可他已经没有监护人了。”
王柔然应该是刚刚考进福利院的，说话间还带着些学生背书的气质，她推了推眼镜，“虽然很感激有您这样的好心人，但别的不说，您今年应该没有满三十周岁吧？”
是，这具身体也才十五岁。三十岁的一半倒是有了。
王柔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有亲兄弟姐妹吗？”
邓霄摇了摇头。
王柔然拍掌道：“那就好，如果想清楚了的话，你父母可以领养啊。”
邓霄：“……我也没有父母了。”
“啊。”王柔然有些遗憾，“那就没有办法了。”
她把门口的行李箱拖了进来，自顾自地跟谢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摊开行李箱，打开了病房里的公用衣柜。
“你出院的时候有想穿的衣服吗？”王柔然把谢桥的衣服都取了出来，“我帮你留出来，其他的我先帮你带走，放到你的房间里去好不好？”
谢桥又开始盯着窗外了。
王柔然像是早就习惯了不爱搭理人的小孩们，丝毫没在意，挑了一套衣服出来，“这套蓝色的怎么样，上面还有朵向日葵呢，搭什么呢，我看看……这件黑色的运动裤还挺厚实的……”
她搭好衣服，把这套留出来要穿的重新收进柜子，就开始仔仔细细地把其他衣服叠整齐，准备收进行李箱。
邓霄在一旁看着，在王柔然又去收拾谢桥床头柜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不用收拾了。他不跟你走。”
王柔然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们福利院很正规的，你可以放心。”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邓霄盯着她，笑了笑，“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你们院长，有人要收养他，已经在走程序了。”
“不可能。”王柔然狐疑地看着他，“院长上午才跟我说要把他接回去，怎么可能下午就有人要办领养？”
邓霄很笃定地道：“你打电话问。”
他话说得这样笃定，连谢桥都要信了，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只能观察邓霄的神色。
邓霄慢慢地退回去，坐到谢桥的床头，像是听到了谢桥心底的问题，很温和地笑着说道：“我说了要带你回去，就一定会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