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在外面不要靠近我。”

“废材纲。”

少女从梦中惊醒，胸膛气息不稳地剧烈起伏着，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身后，然后被少女的十指搅入，揉动地更加凌乱不堪。

太糟糕了。

好久没做起以前的梦了。

那是沢田飒最讨厌所有人的时期，也是现在最讨厌自己的过去。

他人都说小时候的记忆都会随着岁月的增长而逐渐遗忘，但沢田飒显然是不属于这个定律的异类。

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忆时不时会跳出来，给她的身心一次重击。

造成这些破事的因素有很多，但总会有个起点。

比如一个长时间失踪的男主人，一个温婉如同模板般完美的主妇，一个笨手笨脚干什么都不成的孩子，一个和家人毫无遗传特征的孩子……

再加上一点点，来自他人的好奇和揣测，这些题材足够成为那些家庭主妇口中相传很久的热门素材。

而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逐层传递，最终回到本该回避的本人面前，赤裸裸地揭开其恶劣的本像。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妈妈需要去附近的商超采购食物，所以我和哥哥呆在公园的一个角落里，老老实实等待妈妈来接我们，直到有几个孩子出现在了我和哥哥面前……

“喂，你叫什么名字？”

领头的是个反向带着鸭舌帽的男孩，胖乎乎的手臂交叉在腰上，后面是他的几个跟班，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样子。

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比起这种没事找事，总是上前搭话的‘噪音发声器’，我更在意哥哥手中那堆将塌不塌的沙堆，这是目前看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所以我无视了那个男孩的搭话，哥哥反而在意那个胖男孩被冷落在一样即将爆发的样子，看着我有些犹豫不决。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迟钝，不懂有些激烈的情绪放置一边的时候，会爆发出怎么样的反应。

“哼，你们知道吗？！我妈妈说你和那个废材纲根本不是一家人！”

胖男孩被我突然转头的表情吓到了，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是他一幅快哭出来的样子，一边执拗地说道：

“因为、因为你们根本不像啊！”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做？又说了什么呢？唯独这段记忆潜意识里一直阻止着我自己，不愿真正地回想起来。

对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说，抓起自己乌黑的发丝看了好久，妈妈和哥哥的头发都是一种让人看起来很温暖的棕色，但我不是，我手上的这种颜色只会让人想起无数个藏身于夜晚的鬼怪们，他们就是从这种漆黑、浓郁不见光的颜色里钻出来的。

在内心的狭缝里，不知从哪冒出的心虚抓住了我，导致我都不敢回头去看哥哥的表情，只是一味地害怕着，然后在他们中间逃走了。

丢下哥哥，丢下那些令我恐怖的话语，我胡乱地向前奔跑着，直到拐过某个拐角之后，我看到了妈妈的背影，身体下意识地躲闪进了刚刚迈出的墙角里，我捂住自己忍不住喘气的嘴巴，然后听到了——

“啊呀，这不是奈奈吗？毕业之后我以为你会和那个朋友一起升学呢。”

“没想到毕业之后立刻结婚了什么的，吓了大家一跳呢。”

奈奈妈妈只是配合着周边主妇的笑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然后那些主妇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说着：

“奈奈你啊，自从你结婚之后好久没看见你家里那位了……他、”

“家光的公司在海外，所以会有很多国外的业务，到处跑来跑去的，所以……比较忙一些。”

奈奈妈妈轻柔地说着在家里从未提到过的事情，我这才意识到我所处的家庭里某个位置是空缺的。

得到回复后，那些主妇依旧穷追不舍，好像闻到了肉香味的豺狼一般，想从奈奈妈妈身上拽出些什么，值得她们津津乐道的，反复咀嚼不烂的东西。

“哇，那你家那位收入应该很高吧？年薪大概……多少呢？”

“……啊，这个，不好意思，有点。”

“啊啦啊啦，抱歉啊奈奈，你看看我太冒昧了，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不不，没有……”

然后，那些主妇依旧还嫌不够的上前一步，垂涎的唾液不可控地从齿间流露，然后被长舌卷去咽下。

“奈奈酱……我有点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多了一个孩子呢？”

“明明你家里那位，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啊。”

悬停在我脑中的那根弦断了，我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抱住了奈奈妈妈，带着一些不想被抛弃的惶恐，还有对那些妇人的愤怒。

当我扭头去凝视那些妇人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我的眼睛，纷纷回避开了我的目光，奈奈妈妈拍了拍我——这时候我才发现妈妈的手，是不正常的冷，还带着些许颤抖。

“我的孩子来找我了，看来让他们等太久了，我先回去了。”

“啊、啊，是的，奈奈你先回去吧。”

“嗯嗯，不好意思拖你聊这么久，见到你太开心了。”

奈奈妈妈就这样拉着我的手转身离去，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妇人们的低声细语。

“那个孩子是沢田家的。”

“对，沢田飒是沢田家的孩子。”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啊，那个孩子一开始就是沢田家的孩子才对。”

——我在无意识地更改着周边的一切认知，无论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还没有自觉。

等我和妈妈回到公园的时候，最令我后悔的第二件事发生了。

那群原先骚扰我的男孩子们把哥哥团团围住，即将堆成的沙堆被那群孩子踹开，我和奈奈妈妈同时被这一幕僵住了，自己家人被他人欺负的场景，就这样赤裸裸地在自己面前展开。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脑袋里什么都是空的。

自责自己不应该在那个时候，丢下哥哥自己跑出去，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叫停那些混蛋，这些都是事后才冒出来的情感……

总之我呆住了，什么都没有做，可能是1秒、5秒或者更长，还是那些孩子们提前发现了我和妈妈的身影，哄然散开了。

我和妈妈这才回过神跑了过去，查看哥哥的情况。

哥哥身上没受什么伤，衣物上更多的沾染了些沙子的痕迹，应该是被那些孩子们推了一把。

哥哥鼻子皱皱的，看到妈妈的一瞬间，应该是想哭，但是看到我的时候，又忍了回去。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对我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

“小飒，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明明是我擅自离开。

明明受到伤害的是哥哥。

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句话？

哥哥对我的关切，成为了堵住毒药的塞子，自身的懊悔和愤恨满溢在身体里无法倾泻，只能在其中腐蚀发酵折磨着自己，哪怕是现在也是如此。

但那个时候的我还小，不懂这股复杂的情绪是从哪来的，也不懂使自己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只是无端地默默流下眼泪，张开口看着倒在地上的哥哥，和无措的妈妈，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那之后，我好像是和这个世界怄气一般，开始不与家里人说话，也不和外面的人说话，只是单纯的，一味的，抗拒着周边的一切。

“所以，你和你妹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六道骸把三叉戟支在地面，倾斜过身子靠在三叉戟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嗯……大概是青春期？叛逆期？”

纲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依旧窘迫地看着面前两位5岁左右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那个情绪敏感期的年龄标准。

最后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

“好吧，我也不知道……以前小飒的确有一段，谁也不理谁的时期。”

哦？

六道骸挑眉看着那位脸上明摆着‘谁都不好惹’的妹妹，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有兴致的样子。

两人依旧站在那个令人分外怀念的小公园里，只是身边那些孩子的举动，和天空的明暗交替都在加速。

六道骸快速过了一遍平平无奇的日常，小时候的纲吉依旧在公园里一个人，而他的妹妹也是如此，不接近所有人，也不和谁说话。

只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有意思的几个点。

“沢田纲吉。”

“在！”

“小时候的你，真是有够笨拙的啊。”

急匆匆应了对方一声的纲吉，差点被对方下一句话噎死。

纲吉看着独自一人和墙壁玩着接抛球游戏的自己，每次抛出球在墙面上回弹的时候，这球往往不是冲着头去，就是中途根本接不到，还被自己绊了一跤的惨剧。

即便清楚自己废材的体质，但是直面自己过去记忆的纲吉，还是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而另一边的六道骸却在脑海里对比着，那个在今晚利落地躲开了他三叉戟攻击，转身扑在自己身上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捂住自己双眼的少年。

不得不说，现在在他面前的纲吉，和梦境中所看见的那个沢田纲吉，有些地方稍许不一样，但那种不同仅仅区别于身手上，本质依旧相同，天真地让人想笑。

纲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搓了搓自己手臂。

奇怪，在自己回忆里不会感到冷吧？

六道骸的下一句话很快转移了纲吉的疑惑。

“kufufufu，而且我还发现，那个曾经找你妹妹搭话的男孩，喜欢你妹妹。”

“你说什么？！”

纲吉的眼里第一次迸发出犀利的视线，直直地射向那个戴帽子的男孩身上。

记忆中的男孩站在沢田飒的不远处，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坐在轮胎上看书的女孩。

纲吉瞪大着眼睛，在他小时候的妹妹和男孩之间反复徘徊，这才注意到男孩对他妹妹的明显偏多关注，而这一切——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啊！”

纲吉痛苦地折磨着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

六道骸不顾在一旁哀嚎的纲吉，落座在一旁的栏杆上，用手撑着侧脸，以一种旁边者的冷静地说出了下一个发现。

“而你的妹妹，虽然一直坐在那边，但是一直防备有人接近你。”

感受到纲吉诧异的眼神，六道骸弯起嘴角，用三叉戟指向坐在轮胎上的女孩。

“你看，她又用眼神吓退了一个想要接近你的孩子。”

……

一个恰到好处的记忆从纲吉的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不要接近我，也不要去找其他人！更不要听他们说什么！’

是的，就在那段时期里，小飒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而且是一遍又一遍的。

好像阻止着他发现……什么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PS.他人即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