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松开对纲吉的钳制，冷眼旁观少年宛如失去牵引的人偶一样倒在地面上。

他能看见两道无言的泪水，在少年脸颊上静静地流淌，眼中失去了平日里的光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六道骸身为一名幻术师无比清楚，言语是有力量的。

比起虚构的幻术，所谓的真实更容易使得敌人崩溃。

同时他也真心希望少年再努力一些，显露出些挣扎、辩解的丑态。

这时，如果你要问六道骸对纲吉这个存在是否有恶意的话？

就事实而谈，他和那名少年之间本就素不相识，对沢田纲吉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和恩怨。

唯独这具流着彭格列血脉的身体，对六道骸来说是有价值的——这是为了完成计划，必不可缺的一环。

但是一切都随着那份被硬塞进脑子里的‘记忆’改变了。

原本得到这份记忆的六道骸是欣喜的，虽然他有些在意这份记忆的由来，但是记忆中所呈现出的越狱方式，都和他当下计划的一般无二，甚至他能根据这份记忆做的更完美。

只是这次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他把一同越狱出来的犬和千种安排去了其他地方，并留下了一张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打开的纸条。

他们对六道骸的命令深信不疑，老老实实地在那个地方安置了下来，之后应该会度过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嗯？你说那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写。

……

他们太弱了，在我身边只是累赘，平庸且无趣的生活方式才更适合他们。

之后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一张凌晨飞往日本的国际机票，很快就到达了六道骸越狱后的第一个地点。

他比那份记忆中的自己，还要早地遇见了那名少年。

然后在所有故事还没开始之前，遇见那名少年的第一面，就夺走他的身体——但是打开名为‘记忆’潘多拉魔盒的那份不幸，也终于降临到了六道骸的身上。

他无法对沢田纲吉下手。

为什么？

对方只是个毫无威胁的普通人罢了，他要做的，只需要把三叉戟拿出来，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在他漏洞百出的身体上，留下一道伤口而已！

仅仅是这样而已！

……

六道骸这时才发现，和那份记忆相对应的情感也附着在了他的身上，牢牢抓住自己不对那名少年下手。

开什么玩笑？

他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监狱里逃出来，结果又陷入了另一种监狱？

六道骸可以忍受一切作用在他□□上的折磨和痛苦，他一向擅长忍耐这些，也习惯了。

但如果连属于自己的感情，都不再是自己的话……

那六道骸这个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一辈子都被囚禁在复仇者监狱的最底层，怀抱着足以灼烧自己的仇恨，起码还能保持自我，清醒的活下去。

仔细想想，他对沢田纲吉的恶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之后他还不死心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放学后和少年的“偶遇”，都是他对少年的“杀意”。

是的，夺走沢田纲吉这副身体，已经不是他第一目的了，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打破这层莫名的情感牢笼。

但是越和这名少年接触，他就愈发地感到挫败感，一次次从手中溜走的机会，让他愈发焦躁。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困住自己的是记忆中的经历，所带来的对沢田纲吉的‘好意’，那么把这份‘好意’摧毁掉不就好了吗？

只要去经历现实中的一切，对沢田纲吉彻底失望的话，这份承载在海市蜃楼之上的虚幻感情，也将不攻自破。

这就是六道骸策划炸弹案的起因，他在接近纲吉的同时，也对纲吉展开过调查，成绩勉强在中游徘徊，体育勉强挤入一般的程度，在学校里的人缘浅淡，或者说根本没有朋友。

一个随时都可以被众人遗忘的背景板，估计在学校毕业的一年后，同班的同学都不会想起来，班级里曾有名叫做沢田纲吉的存在。

所以只需要一个必须的契机，再加上一点引导和暗示，让所有人为了自己存活，推出那只无辜的羔羊。

这样的话，你一定会生气吧，会绝望吧，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被某名奇妙的飞来横祸卷入了不幸，还被所有人放弃的时候……

是如我所愿自暴自弃，显露出丑态。

还是……再一次、

不，不会的，这些该死的记忆对我的影响越来越深了，不要对他人抱有莫名的期待，你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六道骸。

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唯一能够称道的一点，只有那名羔羊看到自己的名字之后，还有那么一点微不可及的勇气和献身精神，主动走了出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名羔羊走上来的腿脚还有些发软。

真是可怜又可悲，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情绪。

这不是六道骸想要的结局，只可惜在他想更近一步去逼迫沢田纲吉的时候，那个拿着棒球棍的小鬼出现了。

真是碍事。

后面又出现了一堆更碍事的家伙，原来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拿到了记忆。

不过没关系，十年后的沢田纲吉更有用，拥有未来教父身体控制权的他，能在十年后的未来毁灭黑手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只是……

六道骸咬牙，不愿回想起那些十年后的画面，那些只会让他感受到恶心。

十年后的自己更让他想吐。

六道骸回过神，看着倒在地面上的少年，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这名少年还是这样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没有一丝反抗和怨言。

做到这种程度，连六道骸都想哀叹，沢田纲吉难道生来就是一副被人欺负的好样子吗。

你也差不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针对和恶意，做出反应了吧？

恰好在这时，面前的少年开口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骸……”

听到这句话，六道骸都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以免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再怎么老好人也要适可而止吧，沢田纲吉！

就在这个空档，六道骸没想到那名少年会突然起身反制住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少年推到在了地面上。

少年的压制对他来说很好化解，但目前六道骸不想抵抗，甚至乐于有这样的发展。

所以他任由少年攥紧他的衣领，看着愤怒把少年棕调的瞳孔浸染，溅出点点火星。

“我是黑手党的关联者，这点是事实！”

“但这些和我的班级，和我的同学们都没有关系吧！”

六道骸挑起眉头，没想到少年会这么敏锐。

“没想到你会发现始作俑者是我。”

纲吉听到这句话，反而低下头颅。

攥紧六道骸衣领的双手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原本只是猜测而已……”

“现在我确信了。”

察觉到自己竟然被少年套话的六道骸，有些不悦地眉头紧蹙。

接着让他没想到是，那名少年竟然会挥舞起拳头，在侧脸上打了他一拳。

没有火焰，没有任何力量，属于普通人力道的一拳。

在六道骸曾经受过的伤害排名里，都是垫底的存在。

“这一拳是为那些无辜卷入事件的同学们打你的。”

六道骸被打偏了头，从发丝的间隙里去观察着纲吉的双眼。

依旧是那双暖棕色的眼眸，因为刚哭过，眼角还带着没出息的薄红，即使打了他一拳，也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的样子。

六道骸回过头，手肘抵在身后的草地上，顺着少年拉着他的力道，缓缓贴近他。

“所以……”

“你对自己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明明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没道理的，不是吗？”

六道骸慢条斯理地吐出口中的每一个字。

戏谑地看着少年强撑起来的双肩逐渐垮下，宽大的衬衣罩在他身上，显得他身形更小了一寸。

然后他如愿听着少年说道：

“是的，我……”

“真的很不甘心，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一切。”

“……但是骸你说的也没错，这些都是事实，我没法反驳。”

六道骸勾起唇角，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被窥探的未来从他口中流露。

“而且你不会忘记了吧？当初我对你说过话。”

“忘了也没关系，我帮你想起来。”

“还记得当时打中我的那个紫色火箭炮吧？那是波维诺家族的武器，可以把人送往10年后的未来。”

“你猜我在10年后看到了什么？”

六道骸轻笑一声，牢牢抓住纲吉想要松开他衣襟的手。

“10年后的你，成了彭格列家族的教父。”

六道骸仍由少年加大的力道，把他压倒在地面上，隔着衣服分外刺挠的草叶，和土壤的腥气都阻挡不了他现在分外愉快的心情。

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激怒这名少年的钥匙。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年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这种未来，我绝不承认！”

“与其变成这样的话……”

“还不如让我来摧毁黑手党！”

……

哈？

纲吉的话，在六道骸的脑中投下了一枚核弹。

这句话不仅超出了六道骸的预想，推翻了六道骸对沢田纲吉这个存在的认知。

还把梦境给他带来的一切信息给掀翻个天翻地覆。

彭格列唯一的后继者要毁灭黑手党？这是什么黑手党笑话？

六道骸就这么怔怔的，任由少年跨坐在他身上，咬下缠在手掌上的绷带，露出满手粉色结痂的疤痕……

然后看着他毫不犹豫把这只手握在三叉戟的尖端上，握紧，往上一划。

温热的血液顺着少年受伤的手掌，滴落在六道骸被诅咒的右眼下方，周边的黑色泪痕仿佛被蒸发一般，以血滴为中心，向外围逐渐消散。

“来定下约定吧，骸。”

“如果这种未来真的实现了，这副身体你拿走也无妨。”

纲吉把六道骸的手心扣到自己的胸膛处，把自己最脆弱的命门暴露在六道骸的手底下。

“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我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

六道骸想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都没有成功，少年在这一刻显示出意外的强硬。

这时六道骸感受到手底下心跳频率突然加快。

“还有……我想要了解骸！也希望骸也能多了解我一点！”

……

了解我？可笑。

一个对你抱有杀意的对象，还真是有够胆子才能说出这种话。

况且我对你也毫无兴趣，要说了解的话，之前做的调查已经足够了。

沢田纲吉就是个平庸无趣，如果没有任何人介入，就会平凡地过完自己一生的普通人。

哦，对了，现在再补充一点，你还是个脾气好到无药可救的好好先生。

可这样的你连死气之火都不能自发地点燃，并且深陷这个强敌环绕的陷阱里，就算没有我，你的失败都已经注定。

只是。

这样拒绝你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不是吗？

那就如你所愿。

六道骸主动把手探入那堆燃烧着火焰的‘柴薪’里。

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手掌扣住纲吉的后脑勺，他也向前迎了上去，两人之间额头相抵，鼻息交错。

“好啊。”

六道骸微哑的声调，拨动着空气中琴弦。

“如你所愿。”

“你可不要后悔了呀，沢田纲吉。”

六道骸凝视着对方睁大的双眼，原本棕调的右眼，逐渐染成和他一样的血红。

周边的景物如同被油浸染的画布一般，色彩被溶解，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纲吉再次眨眨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令人怀念的小公园里，昏黄的阳光撒在这片场景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纲吉他慌张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幸好。

纲吉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胸口，只穿着一件衬衫和内裤，出现在公园里，从各种意义上都太糟糕了。

“哼。”

六道骸戏谑地看着松了一口气的纲吉，手中的三叉戟凭空出现，指向附近一个看起来分外眼熟的棕发男孩。

“这是你的记忆。”

纲吉这才发现公园里除了他们，和小时候的自己以外，还有其他孩童两两三三聚在一起，嬉戏打闹着，只是他们的脸庞像是被刮刀涂抹过了一样，五官都是模糊的——可能是自己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吧。

这时那名小男孩动了，他已经自己一个人抱着皮球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周边的孩子们各有默契地聚成一个个小团体，没有他能插足的位置，所以他跑向了另一个同样游离在团体外的孤僻份子。

那是一名年纪和他相差不大的女孩，留着一头长又直的黑发，没有扎起，任由它们在背后散开，手上捧着一本带着彩绘的儿童书，坐在嵌进地面的轮胎上。

纲吉看着小时候的自己靠近了她，心中顿时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

果然，女孩注意到了那名男孩靠近她，之后又犹犹豫豫的举动，两只小手‘啪’的一声把书页关上，露出一张同样和周边孩子看不太分明，但要比其他人稍微清晰一些的脸庞。

明明是相近的年纪，但能从她的眉眼中看出几分不属于这份年龄的美艳，配合她的举动和话语，使得这份过早的美艳凸出了几寸扎人的刺。

“都说了在外面不要靠近我。”

“废材纲。”

六道骸揶揄地斜过眼，看着现在显得分外局促的纲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纲吉涨红着脸，磕磕绊绊地把话接了下去。

“她…她是我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PS.梦境带来的“记忆”对有的人来说是溺水的救命稻草，一如狱寺隼人。

对有的人来说是另一种可能，一如山本武。

对有的人来说是另一重被囚禁的不幸，一如六道骸。

对的有的人来说，是到达终点前的挣扎……

PPS.老福特那边还有一个关于‘关于六道骸在十年后到底看见了什么？’的小彩蛋（2800+字）可移步去看

PPPS.下周更新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