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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秦淮河上听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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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长长的一声响动,堂屋的门向两边飘去,黑压压地走出来一片人。

杨育宽立在东边游廊下,正看着一众同僚浩浩荡荡自西面离开。

廊下冷风凄凄,他心里空落落的。

再看那黄姑娘。

黄葭靠着廊柱,身子放松下来,像是已经在同周公相会了。

堂屋门一开,明亮的光大片铺在脚下,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杨育宽一惊,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作揖,“漕台,卑职办事不利,有负所托。”

陆东楼“嗯”了一声,悠悠走来。

他今日没有穿官袍,而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常服,那常服上除去肩下的银白色祥云纹理,几乎没有旁的刺绣,单调得有些乏味。

陆东楼历任东南诸州之长官,脸上已生出几道细纹,而这正好抹去了稚气,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衬得愈发冷冽骇人。

他走过杨育宽的身边,没有看他,只见一个穿着灰白袍子的人斜靠着朱漆廊柱,倒头酣睡。

陆东楼微微蹙眉,“起来。”

黄葭悠悠睁开眼,头上荆钗微微晃动,一抬头,正对上一道打量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中透着几许探究,好似浸在深水中的一张大网。

杨育宽连忙道:“漕台,这位就是黄姑娘。”

陆东楼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兀自向前走。

黄葭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只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

跳动的烛光下,陆东楼慢步走向西边长廊,背影略有几分落寞。

已经散衙,部院的人稀稀拉拉地走光了,四下静谧,此刻的廊外静得似乎能听见风掠过树梢的微声。

冷雨积蓄在檐下,一滴滴滚落,与寒风呼啸成一片金戈之声。

远处的陆东楼脚步一顿,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杨侍中,在福建的事,我想听你说说。”

杨育宽一怔,微微躬身,“下官正要向漕台禀明此事。”

陆东楼扫过他敦肃的神情,温和一笑,阔步下了石阶,“那便走吧。”

夜里的秦淮灯火绚烂,雨停下来后,又有了月色。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黄葭卷起湘帘,眼前车水马龙,皎白月光朗照楼台,一路过去,大小酒楼六七百座,茶社千余处。

马车里,陆东楼端坐中间,杨育宽与黄葭分坐东西两边。

从部院出来这一路上,黄葭只顾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她走了七年,如今再回来,见整条东街上的铺子都换了个遍,老坝口那个摆摊卖灯笼的大爷也不见了。

杨育宽低头不语,心里一遍遍打着腹稿,仍不知等会儿该如何交代挪用漕船之事。

陆东楼靠着车厢,揉了揉眉心,一身疲惫却难以抹去。

他闭上双眼,眼下乌青明显,这一个月来的漕粮折征外加总河衙门的糟心事一齐压过来,已是累昏了头。

马车走了片刻,停在了秦淮河畔。

“大人,到了。”车夫轻轻提醒。

陆东楼睁开眼眸,一手掀开帘子,刺骨的冷风忽而灌入,他长舒一口气,有了些精神,正要下车,却见黄葭仍旧坐在那里。

他看向她,目光定定,“你也去。”

黄葭微微一愣,神色犹疑,先前听这两人的话头,八成是要聊些秘事,眼下她虽来了淮安,却不想牵扯太多,祖父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官场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乏味的笑容,“漕台,这几日舟车劳顿,草民还想歇歇脚。”

他轻笑一声,“你方才不是歇过了么?”

黄葭一噎。

三人下了车,叫了一只乌篷船。

秦淮河边静静流淌,十二座石桥耸立,桥上来往游人放了几只“水老鼠”,在河流上蹦跳出绚烂烟火,照得满目璀璨,熠熠生辉。

乌篷船游荡在水中央,没有船夫,但有船娘。

黄葭就是那个船娘。

船桨经年腐朽了大半,她划得吃力,便索性撂了挑子,任其飘荡,转头看向蓬里的人,“漕台,这桨太软了,叫个船夫吧。”

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温和平静,“淮河上租一只船三百文,船夫五百文。”

黄葭嘴角一抽,没想到他如此小气,忍不住揶揄,“漕台,既要坐船,有些钱还是该让人家挣的。”

那声音没有接她的话,“到了外头,不要用衙署称呼。”

黄葭微微一怔,今日头一回见,也不好直呼其名,便不提称谓,就地一坐,“划不动了。”

“到这儿差不多,回去的时候有人替你。”

黄葭微微一愣,想到杨育宽那个文弱的身板,恐怕一摇桨就能被浪拖进河里,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坐在了船头。

河流潺潺,也有风,小舟顺水向前摆动,两岸灯火摇摇欲坠。

黄葭一身灰白袍临风而坐,望着岸上游人,身后传来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杨育宽话音中透着自责,“当时,东海海防森严,鲍知府便派人来,说他与漕台您一向交好,现下正好可送我们一程。”

陆东楼的语气保持一贯的柔和,“到延平之后,他同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别的,延平断壁残垣一片,百废待兴,他只想留下逃出去的人,来日也能重建城楼。”

陆东楼笑了笑,“这之后你们就应了?”

“不是,”杨育宽低下头,“鲍府台说,漕台您与他多年同僚同乡情谊,体恤延平百姓,必会答应此事。”

他说完这话,抬头去看陆漕台的神情,只见他眸光一暗,像是陷入了回忆。

他与鲍冕同乡进京科举,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当初他们在翰林院拿着微薄俸禄艰难度日,也曾相互扶持,只可惜,人情复杂,尤其在官场,一升一降之间,离心离德再平常不过。

送去那壶桂花酒后,他二人也就此断交了。

四面潺潺的流水声不曾停歇,安静地仿佛能听得到人心跳动的声音。

杨育宽低着头。

正在此时,却忽听得船头轻嗤一声,落下几分轻蔑。

陆东楼面容冷沉,抬眸看向船头的黄葭。

语气却一如三月春风般和煦,“你想说什么?”

黄葭立在船头,转过头,清风扬起发梢,风致嫣然,“我是想,杨侍中之所以会应下鲍府台的提议,到底是为着大人你。”

陆东楼笑了笑,“你是说,都怪我不早与鲍冕断交,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话音未落,杨育宽已激起一身战栗,“大人,下官绝无此意。”

陆东楼眼皮未抬,只怔怔地看着船头的黄葭。

黄葭目光炯炯,“有无交好都是次要,那鲍府台提了一嘴大人,部院的人便上了他的船,提了一句交好已久,他们便放下了三分心,这是大人你积威深重,鲍府台只不过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低低地笑了,抬头凝望着她的脸,“说下去。”

黄葭在崇安七年,已经很少与人谈天说地了,如今一时兴起,侃侃而谈,“杨侍中对大人如此敬畏,足见大人御下严明,只是上苛察而下急迫,反有累于聪明也。”

杨育宽微微一愣,她三言两语,正说中了他这些年私下里对陆放篱的不满。

陆东楼多看了她一眼,语焉不详,“你倒是个能人。”

“君子务能,小人伐技。草民深耕匠人之技,不敢称能人。”黄葭撇过脸去,只望着川流不息的淮河。

她弯下腰,拂了一把水,只见碧波荡漾,船下流水匆匆不停歇,星子点点倒映在河上,历历如画。

很快,起风了,云烟渺然。

乌篷下传来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你过来。”

听出是陆东楼的声音,黄葭眼皮也不抬,她本就对其今日不声不响安排她当“船娘”的举动大为不满。

淮安不是她要来的,如今来了,难不成还要做小伏低?

陆东楼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语调软下几分,“劳烦姑娘进来坐坐。”

黄葭轻轻哼了一声,但也就着他给的台阶下,走进乌篷里。

乌篷里点了一盏油灯,她一走近,杨育宽便退了出来。

灯火漾漾,暧昧而浑浊。

半是明亮半是晦暗的船舱里,二人相对而坐,却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陆东楼斜倚舟中,手里端着一碗馄饨,还冒着热气,见她进来,把剩下的几口扒拉完,瓷碗“咚”的一声放下。

他轻咳了一声,“听人说,十年前你曾督造过远洋船,当时是多大的船型?”

陆东楼说话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黄葭一听他这个话头,便知他是训完了杨育宽,要着手探探她的底。

她直说了,“四层船板,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

听了这话,陆东楼身子稍稍前倾,向她凑近,“那一艘长二十丈、阔九丈的船,若是翻倒在水上,该是多大的浪头?”

黄葭微微蹙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翻在哪条河上?”

陆东楼低头一笑,“会通河。”

黄葭一笑,“是漕船?”

陆东楼没有回答,只凝望着她。

黄葭也在看着他,沉默不语。

长久的静穆,蓬外传来的“滴答滴答”的雨声。

方才明朗的夜空,又被重重云层掩盖。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头顶漆黑的船蓬,声音中带着些许叹息,“明日,你去看看那艘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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