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桓松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婚服,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很合身。
金丝银线像蝴蝶在火红的蔷薇上停驻,而对他来说,这身婚服更像是滚烫的明火,灼伤了皮肤,他却没有勇气脱下。
冼桓松哪里不怕,这火烧得越烈,他就越怕。
他甚至不敢碰,怕烫伤了手指,留下点点斑驳的罪证,洗不掉的痕迹。
冼桓松自嘲地摇摇头。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玉佩上,正绿色的岫岩玉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龙,不似张牙舞爪,只是直起了龙身,淡漠疏离,藐视众生。
他的拇指不断抚摸过龙纹,犹豫着。
这是段冥仙君送给他的玉佩,他一直很宝贝,不肯离身。
可是,他今天却不想戴着。
因为他计划着今晚的逃婚,所以这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婚礼,反而显出荒唐。
冼桓松觉得,他不能脏了这块玉佩。
但是冼桓松犹豫的点就在于,这块深沉的绿色玉石下藏了不少他与宋知倦的回忆,以至于每次他都会盯着发呆,脑袋里充斥着那些动心的时光。
或许……戴着这块龙纹玉佩,拜堂,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就像宋知倦从未离去,穿着和他一样的婚服,站在他身侧,手里握着花球的另一条红带,和他相视一笑,然后躬身拜堂。
因此冼桓松还是将它佩在了腰间。
从屋子走到厅堂的路上,新郎官拿着红带花球,身后跟着两排侍从,一步一步,踏碎冬日暖阳,和满地落石。
厅堂内陆陆续续地有宾客落座,侍从小厮忙里忙外。
冼桓松站在厅堂中央,看着空空荡荡的主位,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泛起疑惑。
按道理说,冼少主的大婚之日,冼临舟肯定是第一个到的,可现在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逼婚又消失,冼桓松有些看不懂父亲的做法。
他正欲派人去寻一下,有小厮匆忙跨过门坎跑到冼桓松身边,焦急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少主,家主不见了!”
冼桓松一下子看向他:“什么?”
小厮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条,冼桓松立马拿过来看。
“婚礼照常进行,结束后去潮汐谷谷底找我。——冼临舟”
冼桓松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确定这是父亲的字。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看字条的语气,是留给自己的没错,但父亲此刻去潮汐谷,实在不合情理。
潮汐谷是涤霜城和洛水镇的分界线,虽然有座宽阔的桥,但不少人还是没有勇气越过这道深不见底的山谷。
多年前,涤霜城和洛水镇实际上是完全隔绝的。
因为,但凡有想过桥的人,都会被潮汐谷冒出来的绿鳞蛇攻击,跌落谷底,再无音讯。
民间传闻不断,却无人真正见过绿鳞蛇,而见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有孩童跑到潮汐谷边上玩儿,也会落得失踪下场,凡是失踪,凶多吉少,直接归结为被绿鳞蛇吃了。
久而久之,潮汐谷又称死亡谷,几乎没有人敢靠近,更别说穿过去了。
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很快便传到了仙京。
天君听闻事情的严重性后,想也没想,立马让段冥去涤霜城一趟,解决祸患。
段冥也是没有一丝犹豫就领了命,孤身一人站在潮汐谷的桥边,冷风萧索,黑衣飘荡,持剑挺立。
他御剑直达谷底,找遍了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在最后一个里发现了沉睡的绿鳞蛇。
这条蛇体积庞大,浑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绿色鳞片,周边围着数不尽的白骨。
饶是段冥仙君,也被这里阴森可怖的氛围震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绿鳞蛇被吵醒,睁开眼睛,祖母绿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嘶嘶”地吐着蛇信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来访者。
段冥稳住心神,集中精力去与绿鳞蛇周旋,让它盘着的身体打开。
绿鳞蛇几次差点儿咬掉段冥的胳膊,都被对方擦着衣角堪堪躲过。
好几回合,绿鳞蛇不占上风,也不处弱势,它有些烦躁不安,幅度逐渐变大。
段冥瞬间抓住了它的漏洞,在它冲向自己时迅速躲开绕到它脖子后面,先是刺入它的颈部,趁其晃神之际,再刺入它的腹部。
绿鳞蛇“哐当”一声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鳞片。
段冥微微松口气,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蛇。
绿鳞蛇本就不常见,强大到这种程度的更不常见,也不知道是吸了多少人的精气。
完全杀死毁尸灭迹是不太可能的,眼前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将绿鳞蛇封印在洞穴里。
除非有人刻意而为,否则这个封印永远不会消失。
况且,潮汐谷谷底的洞穴不可能有人会来,所以这个办法也比较保险。
段冥紧握天明剑,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印记,再注入大量法力,一条巨大的绿鳞蛇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龙纹石柱。
这个封印不是不能解开,但很难看出来。
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段冥又造出了几根一模一样的石柱,分散在洞穴中。
做完这一切,段冥稍稍用剑撑了一下地面。
应该是没问题了。
段冥仔细检查过后离开了潮汐谷,返回仙京复命。
往后,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通过潮汐谷上的桥面,涤霜城和洛水镇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
虽然没有了绿鳞蛇的威胁,但没人会主动跑到潮汐谷谷底。
因此,冼桓松觉得冼临舟的字条有点奇怪。
小厮看着渐渐坐满的厅堂,急切地说:“少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开始吗?”
冼桓松折好字条放进袖中,道:“继续派弟子去潮汐谷桥边找,我们先开始。”
“是。”
小厮快步离开厅堂。
正巧菱歌踏过了门槛,松开了侍女的手,独自缓缓走来。
热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菱歌的身影。
待两位新人正对着堂前站定,锣鼓响了三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小厮的声音洪亮,锣鼓的响声清脆,贯穿了整个厅堂。
门上和柱子上贴满了“囍”字,夺目又美好,让人觉得心脏被填满。
柏云兮难得正襟危坐,看着眼前夫妻对拜的画面,脑袋里不由地开始幻想君无殇如果穿上婚服会是什么样子,肯定很好看。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有杯子倒下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在意,也可能是听错了。
堂前圆满,浓情蜜意,上演一出绝美的婚礼。
对拜直起腰的瞬间,冼桓松的身体猛地一震,透过红盖头,他能看到一点模糊的面孔。
太像宋知倦了。
太像了。
他太思念他了,恍惚间以为他就在身边,和自己拜堂。
冼桓松愣了半天,眼睛直直地望着盖头,望着模糊又熟悉的脸,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刀片,那个名字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又痒又痛,只能咳出泣血的伤口。
直到菱歌轻声开口,他才犹如大梦初醒,立马垂眸,转身面对堂前,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微红的眼眶。
“送入洞房——”
又是满堂锣鼓,一声声敲在冼桓松的心上,醒了假象,醒不了遗憾与念想。
宾客掌声雷动,送新人踏出厅堂。
冼桓松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抖,都很虚。
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心中却酸楚泛滥,无比空落。
冼桓松咬咬牙,宽慰自己,再熬一会儿,先在洞房花烛夜前找到父亲,然后再借着月色星光,逃婚。
仪式结束后,新娘提前到婚房候着,新郎官会去厅堂敬酒闲聊。
冼桓松没有回到厅堂,而是跟小厮交代安排好宾客后,在一处偏屋坐着。
不一会儿,君无殇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柏云兮和两只小鬼。
冼桓松立刻起身行礼,再从袖子里拿出冼临舟留下的字条递出去。
君无殇接过看了一眼,抬头皱着眉问:“是你父亲留的?”
冼桓松点点头。
君无殇的目光再次回到字条上。
潮汐谷谷底。
洞穴。
绿鳞蛇。
君无殇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情况。
“仙君,怎么办?”冼桓松恳切地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就敬爱的人。
君无殇声音沉稳:“谷底有三个洞穴,最好结伴同行,还差……”
君无殇突然噤声,转头看柏云兮。
他心里是不想让他去的。
他经历过,知道是什么情况,知道有多危险。
可某个鬼王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坚定地对上君无殇的眼睛。
君无殇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了。
他扭过头继续道:“还差一个人。”
柏云兮低头同严平安说道:“去把闫公子找来。”
严平安点头,拉着时小喜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跟着严平安进来的不止闫钰,还有沈秋。
“这是我师弟沈秋,偏要跟过来。”闫钰一进门就先对着屋内众人解释,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无奈。
他还不清楚柏先生找他过来干什么,解释完了才察觉到屋子里怪异的气氛,眨了眨眼,看向柏云兮:“您找我?”
未等柏云兮说话,冼桓松率先行礼道:“闫公子。”
闫钰马上回礼:“冼公子。”
冼桓松:“是这样,家父可能在潮汐谷遇到了危险,现在毫无音讯。我需要您帮个忙,一起去找他。”
闫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还是身旁同他一样震惊的沈秋开了口:“冼家主他……失踪了?”
冼桓松摇摇头:“不完全是。家父留下了字条,说让我们去潮汐谷谷底。”
闫钰:“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诱饵。”
冼桓松:“想过,可是刚刚小厮说在潮汐谷边上发现了家父的印章。”
他看向桌上静静躺着的白色印章,是二十分钟之前那批去潮汐谷找人的弟子带回来的。
闫钰和沈秋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冼桓松:“就算是陷阱,我父亲也在那里,我必须去。”
闫钰深深地看了眼冼桓松,对方的眼睛蒙了一层雾,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你真的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吗
作者:明白……
作者:但是我想让小天使早点看到
存稿箱:哎……我劝过你了
作者:是你不懂(装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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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感谢小天使的陪伴和支持,(至少)这星期日更!一个都不准跑!
(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想看那个情节,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