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说，它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苏景明打趣地说。

被苏景明的语气影响，阿乌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尝试往苏景明身边靠近几步，在相隔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安全距离，沿着街边继续走。

“苏景明，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动物好？”阿乌突然发问。

“做人好。”苏景明果断回答。

“可是有人就觉得，人类会有很多规则束缚，还是动物比较自由。”

柳青禾就总是这样对他说，人类社会的规则是复杂而又无味的。

人类生活在规则中，又是规则的创造者，像他们这样的动物，想要真正融入人类社会，就必须接受社会的规训，一点点磨去自然之心，才会成为人类。

小鱼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人类是有道德束缚的，不能像动物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乌有些迷茫，柳青禾那么讨厌人类，但他自己却活的最像个人。

至少，他比阿乌更像人类社会定义下的“人”。

“你也这么觉得吗？”苏景明反问。

阿乌摇摇头：“我觉得做人更好。”

“总有人觉得，活成动物的样子，就不会被束缚、不会有烦恼了。其实动脑子想想就能明白，动物没有观念和思想，它们意识不到幸福，又拒绝不了痛苦。”

苏景明的眼神落在阿乌那张漂亮的脸上，继续道：

“你想，如果有一只生活在野外的狐狸，它每天的生活不过就是睡觉和捕猎，又辛苦又枯燥，还有可能成为其他动物的猎物。

因为它没有意识，所以永远都脱离不了这种空洞的生存状态，除非死掉。”

阿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似乎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苏景明说的话他竟然完全认同，在修行到开智之前，他的大脑确实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现在回想起他的狐狸妈妈和兄弟姐妹们，那种同类的陪伴只存留了一些生理上的安全感和慰藉感，而他却完全回忆不起一丝愉悦的情绪。

作为狐狸活着时，他确实意识不到幸福。但被猎狗追逐的恐惧却深深地刻在骨子里，他逃避不了这种痛苦。

“动物没法控制自己的命运，只有人才可以。”

苏景明摸了摸怀里的小狗，漫不经心道。

“就像这只狗，它被主人买回家当做宠物养、被弃养、流浪、被打死，这些都不是它能选择得了的。我现在可以轻轻摸它的头，也可以要它的命，但究竟怎么选，都跟它有没有犯过错完全没关系。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控制自己命运的权利，但至少我们比动物多了做选择的余地，你说对吧？”

阿乌点点头，突然就回想起自己刚刚进城时被抓住的情形，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了。

“你这样说，我觉得它更可怜了。”

阿乌指了指苏景明怀里的狗，见那小东西动了一下，赶忙缩回手指。

“既然你想救它，就该对它好一点。”苏景明说道，“你为什么那么怕狗？”

“我……小时候被狗追过。”阿乌实话实说。

“那它为什么追你？”

“因为……”阿乌艰难地回忆那片模糊的情景，“好像是因为我……偷吃被人发现了，那人就放狗追我。”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苏景明悄悄打量面前的漂亮小孩，努力想象是怎样的情形才会让他做出偷吃的举动。

想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小家伙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太多了，想深究也无从发力，于是草草放弃。

“嗯，后来呢？”

“后来有人路过，用骨头把狗引开，我才有机会逃跑。”

苏景明点点头：“所以说，你怕的并不是狗，而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阿乌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心事一般，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什么意思？”

“有人能轻易地指使动物去攻击你，有人轻易地保护你逃脱危险，只有你——像这只小狗一样，被动地承受所有，什么都做不了。”

苏景明笑了笑，捏住怀里小狗的一只爪子，冲阿乌挥了挥。

“人们都喜欢通人性的动物，就是因为觉得这种动物有类似人的思想，能跟人一起分享幸福。我觉得这只狗就挺通人性的，刚才一招手它就往你那里爬，证明它很喜欢你，要不要过来跟它握握手？”

阿乌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他觉得苏景明说的话特别有道理，可一百年来深刻骨髓的恐惧还是让他犹豫不决。

他想往前走，但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愣是半步都迈不出去。

看到对方脸上挣扎不定的神情，苏景明觉得自然是意料之中，他将声音放缓，几乎是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那这样，你别躲，我过来。”他搂紧怀里的小狗，以防它突然发出什么动静吓到阿乌。

“你把手伸出来。”

阿乌深吸一口气，颤巍巍伸出手，摊开掌心，苏景明随即捏着小狗的爪子轻轻放在阿乌的手心上。

带着些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从手掌瞬间传到心尖，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在脑中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

阿乌不知该怎么表达，如果要形容的话，他觉得自己像是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这样还害怕吗？”苏景明柔声道。

阿乌低头紧咬下唇，片刻后抬眸，眼中星光点点：“……谢谢你。”

苏景明心里一颤。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更确定，我一直追求的目标是正确的。”阿乌的脸上多了一丝坦然，“还有，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可靠。”

“我什么时候不可靠过？”苏景明轻佻地扬起眉梢，抬手搂住阿乌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就这样左手一只漂亮小狐狸，右手一只可爱小狗，俨然一副人生赢家的姿态。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把它送到医院去？”

阿乌还是不太适应和狗距离这么近，犹豫一会儿把苏景明推远了一些：“我们去找小柳哥吧，他那里可以救助流浪动物。”

听到小家伙口中冒出的那个称呼，苏景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个宠物医生是吧？”

“对，他之前跟我说过，把流浪动物救治好之后，就可以给它们找领养的主人，这样小动物就有家了。”

“你这么怕狗，还敢去宠物医院？”

“小柳哥知道我怕狗，所以把流浪狗都挪到救助站去了，现在医院里只有几只小猫、兔子和鹦鹉。”

“那他还挺贴心的。”苏景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语气正在变得古怪，“说起来，我读研二你读大一，我少说得比你大五岁，怎么听不见你叫我一声哥？”

废话，自己只是人形外貌显小，又不是真的小。

若论起年纪，柳青禾比自己大了两百岁，而苏景明比自己小了八十岁，怎么也轮不到管他叫哥。

阿乌在心里默默吐槽。

见对方没有要答茬的意思，苏景明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爽：“叫声哥让我听听。”

“……我拒绝。”

“不叫的话，这狗我可不管了，你自己抱着它去医院吧。”苏景明说着就要把狗往地上放。

“诶别！……哥。”

阿乌感觉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演了，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声音黏糊糊的，尾音还有点上翘，像是给人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苏景明喉头滚动一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想起在摄影棚里看到的女装打扮的阿乌，那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如果配上现在这软糯黏腻的声音，不知会是怎样诱人的情景。

眼前的人可爱到了极致，他突然就有种荒谬的想法，想亲住那张发出可爱声音的嘴唇，尝尝它是否也如这声音一般甜糯。

“哥哥你最好了……你既然都已经把狗救回来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嘛。”

看到对方似乎挺吃他这一套，阿乌开始撒起娇来。

他的眼睛漂亮又蛊人，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酥倒。

行吧，苏景明承认，他就是吃这小家伙这一套。

只要站在他面前，脑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偏离正轨的想法。

宠物医院就在S大附近，苏景明就当是送阿乌回学校，顺路去那医院里看看——

其实他也有点好奇，那天接他电话的宠物医生，说话语气里实打实透着对阿乌的保护欲，他的身份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认识的哥哥”。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医院里的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阿乌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入，推开还亮着灯的诊疗室的门，正好看到柳青禾在整理药品。

他除了入冬后有一段很短的冬眠期，其他时间几乎都是不用休息的。

“小柳哥，我又带来个新朋友。”阿乌笑着蹦哒到诊疗台前，双手撑住桌沿，“我们救了一只狗，它腿上受了些伤，能不能拜托你给它做个检查？”

“你不怕狗了？”柳青禾有些惊讶，“等等……你们？”

阿乌点点头，指了指抱着狗站在门口的人，“这是苏景明，就是他帮我把狗带回来的，我自己肯定是不敢啦。”

“打扰了。”苏景明抬手打了个招呼。

柳青禾轻轻颌首回应，但视线只锁在阿乌脸上，并没有去看苏景明。

苏景明悄悄打量对方，柳青禾身材欣长，腰身笔直，略长的黑发散在肩上，清俊的面容中带着些疏离感，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掩住淡漠的眼神。

嗯，挺帅的。

那小家伙喜欢这一款吗？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会突然冒出“喜欢”两个字。

看到阿乌在那人面前一副乖巧模样，苏景明莫名觉得别扭。

可能是早已习惯，无论身边有多少人，自己都会是小家伙最关注的对象。

而阿乌与这医生，虽然没有任何出格举动，但两人之间的气场却与他完全不同。

“你还真是会给人惊喜。”柳青禾语气中带有几分宠溺，“现在连狗都不怕了，明天是不是要飞升上天？”

“我要是能飞升，你早就成神仙了。”阿乌打趣道。

“有你这小狐狸在身边，我可不舍得去当神仙。”

听到“小狐狸”三个字，阿乌被吓得瞳孔一颤，赶紧对柳青禾使眼色，但对方却一点都不在意。

阿乌又立刻转头去看苏景明，生怕被这家伙听出什么端倪。

果然，苏景明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好看了。

不是吧，难道就这样暴露身份了？！

苏景明突然笑了笑：“阿乌，把小狗交给专业的医生去处理就好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现在时间有点晚。”

“啊？……哦。”阿乌怔怔地点头。

“柳医生，我也不知道这小狗的治疗费要花多少钱，先给你转2000垫着，咱俩加个联系方式，等把它治好之后你再算了总账告诉我，到时候多退少补。”

苏景明说着就要掏手机，却被柳青禾立刻打断：“不用了，他带回来的动物，我不收钱。”

“好意我心领了，但阿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没必要客气。”

“不是客气。”柳青禾的声音单薄却极有力度，“这里是他的家，不需要付钱。”

苏景明眼角一颤，感觉一口气堵了在喉咙里。

“是嘛——狗放在你这里我放心，有时间我会过来看它，那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把怀里的狗连带着衣服一起放在门口的病床上，然后转身就走。

“正门锁了，你从后门走。”柳青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谢-谢-提-醒。”苏景明一字一顿道。

阿乌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柳青禾，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小狗，脑子来不及多想，轻轻托着小狗的身体，把它压着的衣服提了起来，然后立刻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修罗场什么的最喜欢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