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一早从噩梦中醒过来，心脏狂跳不止，眼前仍然是昨晚被人骂“妖怪”的情景，简直气得牙痒。

太过分了！

必须要把那可恶的家伙找到！

越想越气的狐狸一瘸一拐再次下山，来到昨晚河岸边的营地，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连帐篷都被打包带走了，只有空地上那堆熄灭的柴火证明这里曾是个营地。

柴火被早晨的露水打湿，那群人显然是天亮之前就离开了。

狐狸围着营地又转了几圈，除了捡到个钱包以外，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正当它陷入苦恼时，却发现柴火堆里有半张未燃尽的纸片。

它将纸片衔出来，摆在地上仔细观瞧，才看出这是一张超市的购物单。

它识字不多，但最重要的信息还是捕捉到了——这购物单来自B市的一家超市。

B市，离这片山区最近的城市，车程只要三个多小时。

这线索来得真及时！

有碍于元神受损，狐狸不能立刻出发去找人，还得坚持每日拜月，恢复元神。

修养了一段时间，它渐渐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就像玩RPG游戏，好不容易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把等级升到可以转职了，却手一抖选错了职业，于是战士变法师了。

狐狸心心念念想要变人，却被那人一句话给指成了妖怪。

它生疏地调动身体里的灵力，再次化成了人形，可现在用法力幻化而成的人形，明显与“讨封”那晚不同。

动物变成人分为蜕形和化形。

蜕形就是蜕去自己原本的皮囊，作为动物的生命死去，自己以人类的身份重生，而且再也无法变回兽。

化形则是修炼成妖的动物运用灵力幻化而成的假象，本质上依旧是兽。

上次那晚狐狸第一次变成人形，就是蜕形的前兆——可惜遇到了那个可恶的人类，没能“讨封”成功，所以它现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人，其实五感仍旧与兽类无异——它眼中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无趣的暗色。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那个人类！

狐狸第N次在心里骂骂咧咧。

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狐狸再也压不住内心的焦躁，顶着一副娇美少年的人形，又以花草树叶变作衣物，气势汹汹地来到附近村口的长途客运站。

“我要去B市！”

“车票30元一张，上午十点半发车。”售票窗口的大姐眼皮都不抬一下，慢悠悠道。

狐狸正得意自己捡到过钱包，把钞票递了过去。

售票大姐低头瞅了瞅他递过来的钱，翻了个白眼：“不收现金，只能扫码。”

“……扫码是什么意思？”

“你有手机吗？”

“……”

它在山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实在有些落伍，无奈只能放软语气：

“姐姐，你就把票卖给我吧，我家人在B市等我呢，我真的很着急嘛。”

狐狸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

它哪还有家人，它同族的狐狸们不是在山下猎户家里当地毯，就是在山上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售票大姐听到这甜腻腻的声音忍不住皱起眉头，眼睛一抬，看到狐狸的脸时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挺好看一男孩，妖里妖气的像什么样子！”

可能大姐是保守派，不吃他这一套。

于是狐狸径直走到乘车点，对那检票员一瞪，眼睛泛起一阵绿光，趁对方失神的片刻，偷偷往检票员的口袋里塞了纸钞，然后溜上了车。

这是狐族天生的技能——幻术。与人对视时才能发动，可以让对方暂时失去神智。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B市，狐狸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在偌大的城市里要找一个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长时间直立行走搞得它腰酸背痛，还必须分担灵力去维持人形，狐狸一连在B市游荡了几天，不仅一无所获，还搞得身心俱疲。

在购物单指向的超市附近蹲点无果，晚上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一对对小情侣说说笑笑从身边走过，狐狸一边揉捏着酸痛的小腿，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蠢。

像个流浪汉一样，狐狸就这样带着沮丧和疲惫在公园长椅上倒头睡着，再次醒来时天光微亮，它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有人在近处说话。

“爷爷，这是什么呀？”

“离远点，别碰，当心咬着你！”

“爷爷，这是狐狸吗？”

“别胡说，城里哪有狐狸，这是黄鼠狼。”

黄鼠狼？城里还有黄鼠狼？

狐狸抖抖耳朵，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一边用舌头舔着鼻尖一边张开眼睛——然后发现刚才对话的爷孙俩正盯着自己。

你、你才黄鼠狼呢！

来不及反驳，被两个人类近距离看着，狐狸被吓得不轻。

一站起来发现视线位置极低，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觉已经变回了原形。

这几天太累了，它的灵力撑不住人形了！

它在长椅上原地打了个转，然后瞅准时机，一个猛子从两人之间窜了出去。

身后的人发出惊呼，狐狸急着往树丛里钻，却没想到一着急跑过了头，直接冲出绿化带，来到了大街上。

怎么这么多人啊？！

城市里的早高峰时段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只见一只黄色的瘦小身影在行人脚下来回穿梭，引得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狐狸，是狐狸！”

“不对，是黄鼠狼！”

“抓住它啊，别让它到处乱跑，会咬到人的！”

狐狸慌了阵脚，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最终还是顺着绿化带跑进了街心公园，躲在公园角落的树坑里。

在山里住习惯了，只有挨着树才让它觉得有安全感。

刚松了一口气，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一张捕网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它身上。

“队长，我抓到它了，在公园西北角的树底下。”

狐狸几乎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在对着手里的对讲机说话。

它下意识挣扎，捕网却突然收缩，将它身体完全束缚。

可恶……谁能想到，连那个害它成妖的混蛋家伙的面都没见到，竟然就要被其他人类捉去了！

野生动物的天生本能使得狐狸脑中瞬间响起警报，它弓着身体，喉咙里溢出短促而尖锐的嘶嘶声。

用幻术迷惑这个人，然后趁机快点逃走吧。

狐狸双眼冒出冷光，可惜这愣头愣脑的小保安只顾着往远处看，根本没低头瞧它一眼。

“队长，在这里，我把它套进捕兽网里了！”

狐狸顺着这小保安的视线看去，只见另外两个同样穿保安制服的男人也赶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些工具。

狐狸认得那些，以前村里的猎户也经常用，捕笼、套绳、还有麻袋。

完蛋，跑不掉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黄鼠狼？”

“看着挺凶的，估计会咬人，咱们还是把它送到动物园去吧。”

“先给它装进笼子里吧。小王，刚才是你抓到的，你来动手。”

“我、我不敢，我只是抛网抛得准而已，我不敢动手……”

听到这几个人在议论如何处置自己，狐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

也许它不应该来城里的。

也许它不应该妄想变成人。

修行一百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装进网里，被送进动物园当观赏物，然后染上疾病，就此了了一生。

这就是小动物的宿命吗——

“你们好，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狐狸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身后背了一个黑色的背包。

这人面容清瘦，略长的黑发低束在脑后，身材欣长又单薄，穿着白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起来文文弱弱的。

“你是——？”

“我是B市动物救助站的兽医，我姓柳。”那人语气温和，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刚才救助站接到电话，说公园附近有野生动物引起骚乱，正好我在这附近出诊，所以就安排我来看看。”

他出示了一下自己的兽医证，那三个保安看过之后，方才还对这捕网中的小野兽感到棘手，现在却都露出了笑容。

“你来的可太及时了，柳医生，我们仨正愁没办法处理它呢。”

被称作医生的男人蹲了下来，隔着捕网在狐狸身上摸了几下，淡淡开口道：“这是只赤狐，应该是家养的宠物，趁主人不注意就逃出来了。身上没有寄生虫，在外面流浪的时间应该不长。但是毛色发黄，身材瘦小，看起来不太健康，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了，营养不良造成的。”

“看来是主人虐待它，所以才逃跑的。”小保安惋惜道，“小家伙真可怜。”

“放心吧，把它交给我，先带回救助站打几天营养液，等身体养好了，再把它交给合适的人领养。”

“太辛苦你了柳医生。”

“不用客气。”

还没从警官们的“魔爪”中逃出，现在又要被兽医抓走，狐狸急得嗷嗷叫了起来。

可还没来得及反抗，一针麻醉剂就直接打在了它身上，全身的感官被逐渐剥去，意识也渐渐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狐狸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只笼子里。

它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房间，装着它的笼子就放在桌上，对面还有一个手术台，医用工具齐全，整个房间的色彩是极致的单调，即使在它暗色的视野中看来，也过于寡淡了。

根据它对于人类知识的了解，这里应该是医院，准确来说，是动物医院。

不是要去救助站吗，为什么它现在在医院里？

是那个医生带它来的吗？

“你醒了啊。”

听到声音的狐狸一惊，才发现这人根本就一直待在笼子旁边，只是安静过头了，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所以它完全没注意到。

“别害怕，也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医生的声音清冷又柔和，对待小动物仿若是在哄小孩一般。

“你身上有点擦伤，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怕你突然醒过来被吓得乱跑，所以才把你关进笼子里，我这里的设备和医疗器具都挺贵的，被碰坏了的话会很麻烦。所以，只要你答应不乱跑，我就放你出来。”

狐狸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一直对自己说话，明明自己现在还是兽形，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回应他的样子。

但它还是决定先装柔弱，毕竟现在只有一个人类，1V1它还是有信心的。

等他把笼子打开，自己就施展幻术令他出神，然后趁机逃出去。

心里装着这样的计划，狐狸俯下身子，用爪子垫着脑袋，半眯眼睛，做出一副虚弱得不能动身的样子。

“看你挺乖的，那我就先放你出来，给你喂点鱼油。”医生浅浅勾唇，低头就去开笼子。

狐狸抬眸，与医生四目相对时，眼睛霎时闪烁绿光。

“你的眼睛真好看，可是别随便用幻术，会给人添麻烦的。”

那人话音刚落，下一秒，狐狸感觉到体内的所有灵力全部被锁住了，气息无法正常游走，它快要窒息了！

这个医生不是人！

“虽然你道行不高，但使用幻术是你的专长。我下午还有一台手术要做，绝对不能被你影响到。”

医生打开笼门，伸手把已经无法动弹的狐狸从笼子里抱出来，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摸了摸它的脑袋，狐狸一瞬间就觉得呼吸顺畅了。

“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姓柳，柳青禾。”

听到这名字，狐狸心中豁然开朗——这医生是个柳仙，是蛇修炼成的精怪！

它们是同类！

狐狸近段时间以来的倒霉事儿都是因人类而起，平时在山里也只能见到些未开智的小动物，根本无法交流。难得见到同类，一番委屈立刻涌上心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突然哭了。”医生面对一只哭泣的狐狸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摸摸头安慰它，“你这种刚刚修炼成形的小妖，还没稳住灵力就跑到人类社会来是很危险的，还好遇到我。”

狐狸发出只有他俩能听懂的声音：“嘤嘤嘤……我是来找人的。”

于是它用狐言狐语把从自己辟谷修行，到“讨封”失败，再到今天早晨被人抓住的倒霉经历都说了一遍。

“没想到现在还有小动物用这么古老的方法修行，怪不得你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连毛色都没有光泽了。”医生听得若有所思，嘴角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所以你是想修炼成人，但‘讨封’没成功，所以现在变成了妖怪？”

“是这样的……”

“做妖怪不好吗？人类短寿又弱小，一场疾病都能要了他们的命。变成人类的风险太大，我劝你还是别再动那样的心思了。”

这话让狐狸听得有些不舒服，憋住了原本想说的话，抽抽嗒嗒继续抱怨起来：“反正现在也做不成人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那个害我的人类找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害人有损阴德，对你修行不益。”

“我、我都已经当妖怪了，还怕缺德吗……”

医生觉得有点好笑：“你觉得无所谓就好。我在救助站工作的时候，顺便读了医学博士，然后自己开了这家动物医院，目的就是为了方便认识和帮助更多同类。既然你想找人，如果能提供线索，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你小柳哥，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狐狸知道对方值得利用一波，于是讨巧卖乖，故意叫得亲热。

“线索嘛……我只知道他们是在五月初六那天来的，五月初七离开，同行大概有七八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运动装，当时在河边扎了帐篷，而且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明天有比赛’……”

“端午假期出去短游，大概率是大学生。至于比赛，公历6月25日的比赛……”柳青禾垂眸思考了半晌，他似乎记忆力非常好，脑中有一个精准的事件簿。

“——那就是全国高校篮球联赛。”柳青禾一边微微点头一边继续道：“在B市，有户外社团，而且篮球队的水平能在全国晋级的，就只有S大学了。”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狐狸的眼睛里透露出几分崇拜，“太厉害了吧！”

“这也算是一种修行吧，人类世界的修行，你以后会明白的。”医生在桌面上轻叩手指，“我和S大学的生科院有过合作，所以经常去那所学校，等你休息好了我就帮你联系。”

说着，他抬手示意：“你先化成人形让我看一下。”

狐狸点点头，运用灵力幻化成少年模样。

它抬眸望向医生，发现对方似乎一时间晃了神，它连叫了两次“小柳哥”对方才有反应。

“果然是只狐狸……”医生喃喃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先去给你找几件衣服穿吧，总是用花草树叶变衣服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灵力不足而在街上裸奔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