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左冠来到二人的“营地”，樊庚讶然发现，他们同样以房车作为移动工具，其上搭乘的人更是五花八门。

坐轮椅的金发混血，穿着网格裙子的人妖，手牵手不眨眼，盯着来人直看的公主切双胞胎，盘腿坐在车顶，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的秃顶男，拄拐的佝偻老太……

上次遇见时还是敌人，转眼就换了个马甲成为人类之友的变异哈士奇……

如此种种，共同组成了一支清新脱俗的队伍。

樊庚不理解，但尊重。

他的淡定，更衬托得身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众人像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完全上不得台面。

为防他们脑子一抽问出什么惊世之语，败坏武器店的光辉形象，樊庚选择替他们发问：“这都是些什么人？”

刚刚互通过姓名的左冠道：“哦，他们啊，都是老大捡来的。”

他口中的老大，正是身高一米九的魁梧男。

虽与外在形象不符，但不可否认的是，男人有着一个阳光开朗，正直向上的好名字——耿晨。

樊庚眼神怔忪，不敢置信：“捡来的？”

何等诡异的运气，能一口气捡得如此千奇百怪？

左冠莫名骄傲：“我可没骗你，听起来很不可置信吧？但事实就是这么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

狐美丽问：“匪夷所思我明白，合情合理又是从何而来？”

左冠还是第一次见袋鼠成精，心中纳罕，嘴上不忘真诚地夸奖：“没想到你一只袋鼠还能听懂我说的话，真聪明。”

被二缺竖大拇指的狐美丽：“……”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妖替。

她胸膛起伏不定，努力说服自己冷静，语调甚至有些矫枉过正的平淡：“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左冠将不礼貌的目光从狐美丽开开合合的尖嘴上撕下来，眼中透出一丝复杂之色。

他伸出手指一个个点过去，娓娓道来：“那个金头发的，身体不便，在末世会被舍弃是显而易见的吧？”

“人妖，正常社会都无法接受，遑论现在。”

“那对十二三岁的双胞胎，只愿意和变异的哈士奇待在一起，平常都摆出那副瘆人的样子，试问哪里能容得下她们？”

“秃顶那哥们儿，都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他的异能却只有在这种特定的状态下才能发动，还有各种限制，没人愿意迁就这么一个奢侈的异能力者。”

“老太太，眼瞎腿瘸，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还有……”

最后，左冠总结道：“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各种各样，但殊途同归的理由。”

樊庚点了点头，一直盯着老太登上房车才道：“你老大是在哪里捡的人？”

“当然是这一路机缘巧合碰见的，在末世，带一群老弱病残生活是很不容易的……你的晶核能要少点儿不？”

樊庚避而不答：“你想在谁身上演示？”

砍价失败，左冠眼中失望一闪而逝。

将几人领到房车外临时搭建的帐篷底下，左冠扬声招了一名扶着腰的妇女过来。

“王姐之前被丧尸伤到了腰腹，你的治愈符就在她身上试。”

梅枝作为最初的制作者，对符篆的效果心知肚明，温言拒绝：“我的符纸虽好，却无法识别伤口中藏着的丧尸病毒，极有可能连带着病变的部分一起强化，你还是换个人来吧。”

左冠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自然不可能叫一个感染者来，赶忙解释：“她的伤是异能造成的，没接触过丧尸的。”

“这样啊，”梅枝心中的顾忌顿消，“夫人强势其实不重，你确定要将机会用在她身上吗？”

左冠不假思索道：“我确定。”

有的人伤在手脚，放着不动就好，王姐却伤在腰腹，稍微动弹一下就疼得脸色发白，他们手里的药品不多，老大已经愁了好多天了。

若梅枝来出价，只会收100晶核的符纸费用，毕竟王姐的伤势并不严重。

但这是演示，当然要用最好的符，她闭上嘴不再多问，手脚麻利地呼上一张加强版治愈符。

王姐只觉伤处一阵清凉感抚过，多日以来积累的酸痛就像是午夜做的一场虚幻的噩梦。

今朝梦醒，她还是最初那个轻盈健康，呼吸阳光的小女孩！

王姐抓住左冠的胳膊一顿猛摇，简直涕泪横流：“小冠，宝贝冠啊！姐好了，伤口真的不疼了！这符真的有用！！”

激动之下，她彻底将男女大防抛在了八百里外，直接伸手撩起了衣服下摆，露出白花花的□□。

坑坑洼洼的小孔已经不见，连浅淡疤痕都未曾留下。

不止腰腹，就连更早愈合时结下的老痂都齐齐告辞，不带走一片云彩。

王姐蓦然呆了呆，属实没想到连美貌值都一并恢复了，当即顾不上其他，脚下生风奔出帐篷，边跑边欢呼：“张妹子，你的背有救了！”

这没见识的样子，樊庚摇了摇头，好奇一问：“这群人都没有异能吗？”

左冠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不理解，道：“当然没有了，倘若有的话怎么可能还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樊庚没和呆呆傻傻的少年唱反调，只怜惜地睨了一眼。

他歇下这个话题，转而回归正题：“两位对本店产品的效果满意否？要来套武器和符篆吗？”

樊庚问的是两个人，目光却从始至终都落在闭口不言的耿晨身上。

他才是这伙人的精神主导者，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耿晨镇定开口，他的嗓音略低，同人一样带着几分严谨：“效果的确很好，但肯定有限制吧？”

樊庚爽快表示：“所谓限制，只要你有足够的晶核，本店愿意为客人提供专属的修改服务，让你体验到家一般的舒畅感。”

“……”

耿晨默了默，表现出与外表不符的冲天豪气：“晶核不是问题，我只想最大程度提高大家在末世的生存几率。”

恰巧听到这等逆天发言的狐美丽以爪掩唇，错愕地瞪大眼睛。

这么大方的吗？

她的视线飘向正聚在一起传播喜讯的人们，每个人疲惫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哪怕眼中的渴望已经多到溢出来，却没有一个人选择过来打扰，只是老实地待在原地，等待着谁的召唤似的。

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只看面相！

手底下的人这么有纪律是有原因的，耿晨不愧其名，简直就是正道之光，不服不行啊。

别看耿晨一副财大气粗的送财老大样儿，人家精着呢，二人你来我往交锋几轮，成功敲定了一个令双方都能满意的价格。

樊庚趁此机会提出：“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请求，能不能让我和你们基地的几个人谈谈？”

赶在耿晨发问之前，他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你尽管派人时刻注意着。”

耿晨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问：“你想和谁谈？”

……

一辆疏散过人群的房车内。

樊庚大马金刀地坐在不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先是年轻男人指引道：“就是这儿。”

苍老和蔼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小伙子，谢谢你了。”

一只满是皱纹的粗糙手掌推开车门，走进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她头上的短发蒙着一层浅浅的白霜，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蜡黄的脸上还挂着感激的笑，来不及从眼角散去。

“……年轻人，你找老太婆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颤巍巍地主动开口，面上有些局促地笑着，藏起来的拇指在拐杖的圆柄上来回摩擦。

樊庚语气熟稔，指着对面的小板凳：“来啦，坐。”

姬老太低眉悄悄打量他几眼，小步走到桌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弯身坐下。

木质的拐杖与桌沿碰撞，发出细微的“嗒”声。

“隆重介绍一下，本人樊庚，异能武器店的老板，最近店铺生意红火，遂诚挚邀请老太成为本店的员工，薪酬方面不用说，绝对良心不压榨，哪怕身子骨弱也能轻易上手……”

听他说得舌灿桃花，姬老太揉了揉腕上干瘪的皮肤，嗫嚅着打断：“贵店条件的确很好，但年轻人不找年轻人，竟来诱惑我这个没用的糟老太婆，实在是……”

“梆——！！！”

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樊庚忽略发麻的掌心，不赞同道：“别人可以说你没用，你自己怎么能也这么说？！”

姬老太身板抖了抖，下意识离桌子远了些：？

看她打算一装到底，樊庚直接摊牌：“你的异能是什么？”

姬老太：！！！

她浑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紧绷，佝偻的后背压得更低，仿佛只要樊庚表露出丝毫加害的意图，就能随时猛扑过来。

“老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话时，她就连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还是那个柔弱的六旬老太。

可惜，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樊庚。

“不想说？那让我猜猜。”

樊庚摸了摸下巴，“首先，你的异能不会太弱，毕竟要孤身一人活到被好心的耿晨捡到。”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其次，你并不强大，所以需要融入人群，而出于某些原因，你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异能展露出来……”

姬老太手上摩擦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垂下的眼皮露出一丝被揭穿的腼腆：

“年轻人真聪明，老身的异能可以提前察觉危险，但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不经吓的小毛病，加上这异能也不是很准，就不必说出来让大家徒增害怕了。”

樊庚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完，半个字都不信：“是预示未来的异能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姬老太浑浊的眼睛颤动几下，终于抬起头，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

笃定。

这是她从樊庚平静的脸上，唯一看出的东西。

时间缓缓流逝，谁也没有先行开口，只无声地对视着。

长久的沉默后，姬老太叹了口气，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率先举了白旗。

没办法，就算觉醒异能后身体素质加强了，但毕竟底子摆在那里。

况且，仰脖总比低头累不是。

她眯了眯眼，约莫在这相对于漫长人生而言的，异常短暂的片刻光阴中，下定了某种决心：“……老身看得到。”

樊庚：“什么？”

她瘦削的小臂微抬，伸出三根手指。

“三瞬未来。”

皱在一起的面皮微微扯开，绽出一个抛弃衰老皮囊的，张扬活力的霸气微笑，为姬老太干瘦的面庞点缀上不可忽视的星光。

“一天，三天，十天，异能会告诉老身，在这三个时间段，老身最接近死亡的刹那。”

并非画面，而是思维层面的信息。

孰是孰非，无所遁形。

小剧场：

让让，都让让。

瞧见我表现没，六旬老太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吧？

“三瞬未来”即兴发动——

姬老太自信一笑。

第一天，是死亡星期四。

第三天，是端午节假日。

第十天，是你好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