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这种事做失败了，多少有些丢人，陈钰没再为难他，只把那坠子塞进他的衣服里，帮他拢好衣领，准备等人冷静下来了，再打探西岐那边的事。
怕她再接触下去，自家陆统领会不高兴，她干脆便把打探消息的事交给陆贺去办了，自己则时不时跑去医馆了解进度，偶尔闲下来，就溜去市集逛逛，有意无意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迟瑞的效率还是出色，若非这毒素实在奇特，恐怕不等陈钰查出什么，事情就已经外理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仍是缺钱。
或者说，经过这么一遭，本就入不敷出的府里，更缺钱了。
所幸陈钰在鄢陵附近也有生意，便从楼里调了些私银，给迟瑞应急。
没过几天，陆贺亦给陈钰递了信，说狄安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执意要见陈钰，说见了陈钰才肯说。
陈钰见此信挑了下眉，倒没什么意见，蹲在火盆旁守着几封信烧成灰，便站起身去见人了。
去时陆贺正站在门前等她，看着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闹什么呢？”陈钰一心想着新消息，难得没注意到男人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些不解地又多问了两句，“要见我？”
陆贺虽兴致不高，但怕真耽误陈钰处理正事，还是答了：“执意要见殿下。”
陈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孩——”
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推门而入，“找我？”
是时狄安刚穿上一身素衣，毕竟他的伤口还在恢复期，身上还是不负重为好。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见着陈钰，眼晴瞬间一亮：“大人！”
任谁都能听出这声音中的惊喜，陈钰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顿：“有什么话，非要见我才能说。”
狄安闻言低下头，莫名有些局促：“只是想见大人一面。”
“那说吧，”那日的奇怪之感又涌上心头，陈钰蹙了下眉，到底没多说什么，“西岐之事，你了解多少？”
见她一脸正色，狄安收敛了几分旁的心思，轻声问道：“大人可知，长登之围？”
这话一出，陈钰眼神微凝，却想不清楚这与此事有什么关联，仍示意他讲下去。
长登之围，并非什么政变般的宫闱秘事，反倒是人人都能说上一嘴的凯旋之战。
西歧落败于此战，元气大伤，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大部分西岐战俘原先并非立即流落到中原或是京城这些地方，而是顺着东沿，往北洲荒海流去。
荒海海地贫瘠，官员稀少，有中原那样的富庶沃土做对比，自然没人愿意在那边定居，倒是让那地方成了西岐人的聚居地，甚至连那里的官，也破格由西岐人担任了。
然而那处毕竟还有大梁百姓，制盐之地也曾被在那里设立，不过后来又废除了罢了——要是有人趁监管不严私贩盐铁，那可是大事。
朝廷便又设立巡抚使，成立战俘营，与那位当地的西岐官员一同治理。
战俘是脱不掉的贱籍，自然也免不了要干些劳苦活，只是瘴疠之地环境恶劣，日夜劳作之下，死于瘟者，一时数不胜数。
听到这里，陈钰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依旧像蒙着一团浓雾似的，辨不太清晰，毕竟那地方死于瘟疫的人多谁都知道，这才让各位官员都不愿意去往……她思索一番，忽然有些不大确定：“看来他们又开始重新私贩海盐了？”
“可上面不派人，又死了那么多战俘，就算他们想做海盐生意，又该如何扩大呢？更何况，那地方还有一个西岐人做官，总不可能——”
想到某种可能，陈钰眼神一变，倏然消了声。
“大人已经想到了，那个西岐地方官说是想借此复国，但谁不知道他为了海盐的巨大利润连西岐族人也压榨……连这次瘟疫，也说不定是他联合谁刻意做的局……”狄安低下头，嘴唇嗫嚅着，声音也变小了许多，“他们那群人，贪心不足，有什么不敢做的……”
“收平为贱这种事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收平为贱。
陈钰的手指一点点攥得发白。
她的目光落在空气中一处，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我知道了。”
转身之际，狄安却忽然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喊：“大人……”
并不是多大的力道，陈钰轻易就能挣开，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并未做出那么绝情的姿态，只是转过身，言谈之中有了些温度：“还有什么事么？”
只见少年亲手解下身上的坠子，又一次把它递到了陈钰手中，低眉顺眼的，看上去竟隐隐有了些脆弱之感，只是声音依旧很轻很小：“大人收下它吧……”
那日追问时他便闭口不言，今日又见他如此执着，陈钰就更不可能轻易收下了。
她倒是很平静，也并没有什么质问的意味，乍一听来，反而有些像诱哄，“狄安，你说实话，这坠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狄安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抬眼看了看她，轻声道：“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大人收着就好。”
女人长眉微挑，将坠子放下，作势便要走。
狄安一下子便着急了，脑子一热，实话终于冒了出来：“是，是……求欢的意思！”
话说出口，他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又只能偏过头，继续讲下去，“西岐族人，决定把命交给谁的时候，就会把从出生起便贴身佩戴的这枚坠子送出去。”
“大人收下它，就当……是收下我了。”
纵使已经有了些想法，听到这话，陈钰还是不由微微震动了下，一时失语：“你……”
“大人救我两次，理应如此。” 大概怕她说出拒绝的话，少年抓住她的手，又连忙补充道，“我知道大人不愿真的收下我，但至少，至少，我还可以为大人卖命——”
“狄安，”她喊住着急忙慌拼命还想解释什么的他，眸中神色翻涌，终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用给我卖命。”
狄安的眼睛倏然红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快速抹干自己的眼泪，磕磕巴巴地应着：“大，大人，我，我，我知道了……”
陈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有些奇异的感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原来是这么冠冕堂皇的人，又像是怕会吓到什么人似的，将声音放得很轻：“……想我吻你吗。”
“大，大人……”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他瞳孔一颤，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眼眶又红了，“大人愿意接受我的求欢吗……”
陈钰站在那没说话，慢慢走到少年面前，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吻很轻，不带什么情欲，在他的唇上怜惜地碰了碰，又一点一点吻去了他脸上的泪水。
还是个需要哄的小孩子。
她半垂下眸，没由来地想，她之前对他，大概太严厉了吗……
她摸了摸他还在发红的眼眶，没头没尾地问：“喜欢上我了吗。”
狄安本来还在为这个很轻的吻而高兴，一听到这个问题连忙躲开她那双通透的眸子，脸上不由冒起热气，眼神飘忽不定的，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他道：“只是，只是……报恩。”
陈钰对此也不否认，只把玩着手里的玉坠，一边摩挲，一边淡淡叙述着事实：“可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对我很依恋。”
“对，对不起，大人……”
少年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让您失望了……”
“没关系，想跟就跟着吧……”陈钰垂下眸，遮住眼底不清的神色，“若没有男女之情，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留在我身边。”
她不轻不重勾了下唇，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自己像是在顾影自怜，才会对这满是伤痕的少年起了些怜悯的心思，然而想了想过去那些人，接下来的话却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过，小孩，知道吗，不管是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的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曾经有个小傻子偷偷给我送包子，送了一个月，被他们院子的侍官乱棍打死，还要背上祸规乱罚之名；还有个小孩，怕我死了，挡在我面前，硬生生被人打瘸了腿，现在肉还没长全……”
“你这么想留在我身边，不怕以后和他们一样吗？”
狄安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似乎极力想要解释些什么，“那些，那些……不怪大人！”
然而话说出口，却总有些大言不惭的愧疚，只能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忠诚展现在她面前。他望着眼前的女人，目光一点点亮起来：“虽然我现在还很弱小，但是，但是我愿意成为大人手上的一把刀，大人要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
“最好别死，”陈钰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坠子，又当着他的面收进了衣袖里，“不然……说不定我就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你好好留在此处，会有人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暗卫，毕竟要成为我的追随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我，”似乎想到了他会问什么似的，她盯着他又笑了一笑，“现在先去会会你那位西岐的——‘大官’。”
作者有话要说：是追随者+1（正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