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场外休息区，崭新的一天开启。
直至此刻、九轮比赛全部结束，整个酒店内的气氛总算不像是被揉成了一团一样、时时都是皱皱巴巴的，就连偶尔来往的选手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似乎都比前几日轻快得多。
薛子浩和李辰星正在给最后两天混熟的几位外国同龄棋手进行斗地主教学，而“四带二”的另外几人则围坐在桌子旁，看扑克的看扑克，玩手机的玩手机。
“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陈思依看一眼手表后，打开从楚教练那里借来的笔记本电脑，将鼠标光标落在一个通话软件上。
熟悉的呼叫铃声在没什么人的休息区响起，引得一位搬着箱子走向比赛场地的工作人员朝这边瞥了一眼。
“嘘。”思依趁着空隙示意薛子浩他们打牌的动静小一些。
对面很快接起视频通话——
“思依姐姐，早上好！”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
“下午好呀，熊猫！”
屏幕上正是陈思依从小在棋院认识的朋友，熊黎。这是陈思依和熊黎在暑假结束以后第一次视频通话，所以二人兴冲冲地寒暄起来。
“你那边现在几点啊？”熊黎小姑娘掰着手指尝试计算时差，“我原本还担心要是你睡过头了该怎么办。”
“放心，我们平时就是早起，更何况九点还要参加闭幕式。现在这边马上八点，…”
陈思依还没讲完，熊黎忽然一拍脑袋，坐直身子抢先说道：
“哎呀，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你比赛结果怎么样？”熊猫的星星眼一闪一闪的，崇拜之情仿佛随时都要溢出来，“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嘿嘿，”陈思依神秘一笑，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是组内第四名哦。”
“哇塞！！”
“不过更厉害的在这里——”陈思依把电脑转了半圈、将镜头冲向魏薇，“这是我的室友魏薇，不仅是国内U16女子组的第一名，还是世少赛的冠！军！”
魏薇没能憋住笑，因为陈思依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像一个洋洋得意的瓜农，一面拍着自己这颗“瓜”，一面冲着别人炫耀“听这响儿，保甜”。
魏薇美人看向屏幕上这位唇红齿白的元气少女，摆手打招呼说：
“你好啊，熊黎。我总听思依提起你来，也知道你的外号是‘熊猫’哟。待会的事就麻烦你了。”
熊黎眨眨眼，因为魏薇的美貌而呆楞了两秒钟，然后总算反应过来，“你…你好！我在上期国际象棋周刊上看到你了，是你和思依姐姐在预选赛后一起接受采访的报道！”
真人居然比照片上还要好看！！熊黎在内心大犯花痴，但因为担心唐突对方而没说出口。
“你居然看到了？”陈思依的小脑袋凑进镜头里。
“那当然，学国际象棋的人谁不订周刊啊，连小朋友们也都会看呢！那一页上还有一张你们领奖时的照片，拍得特别清晰。你们太厉害了，居然在世界比赛里也这么出色！这代表的可是咱们国家队啊！按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
陈思依向来神经大条，却没能抗住这一连串的夸赞。女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眼神求助自己的室友，神情中的小得意也收敛了几分，大概是因为一种莫名产生的荣誉感吧。
“谢谢你呀，小熊黎。”魏薇替思依接过话来，落落大方地道谢，然后顺势为熊黎介绍身边的队友们。
互相认识完毕，陈思依把电脑放到桌子正中央，“还有两分钟就开始了，对吧？”
与此同时，其余人——包括那几位外国棋手——都自觉地以电脑为圆心、围出一个半圆形，调整到一个能看清屏幕的位置上去。
“嗯，已经开始介绍项目了。”熊黎抬头，“那我就把画面转过去了？”
“好！辛苦啦。”
“没事的。”
语毕，熊黎那边的镜头一切换，对准了她家中的电视屏幕——
电视上播放的画面是深红色的田径赛道。
……
一个月前，也就是李辰星生日的那天中午，“四带二”潜入隔壁跳远、冰球队的餐厅，逮住了刚结束上午训练的隋昊。
“可以啊！”老李从身后用力一捶跳远少年的后背，“隋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隋昊被吓得向前扑了两步后，才直起身子、边揉着后背边笑骂：
“寿星你手劲这么大，赶紧练拳击去。”
“你那卡片面画得真绝。”毕安带着一行人往打饭窗口走。
“可不是么，”李辰星斜乜一眼自家队友们，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嘲笑意味，“和他们几个的‘大作’一对比，简直是世界级别的绘画作品。你说对吧，飞弈？”
老李这个表情看得让人牙痒痒。
小飞弈清楚自己打肯定是打不过，却又因为嘴笨而不知该如何反驳，措半天辞以后说出一句干巴巴的、毫无威慑力的：
“你有本事就把我画的那张卡还给我！”
“不可能。留着以后当嘲笑你的证据。”
“李辰星你！”
“话说，”老李望向隋昊盘子里的食物，“昊子你最近是不是食量变小了？”
上一次大家来找隋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好像吃得不少，中途还去添了一次饭。
隋昊点头，“是啊，马上就有几场训练赛和全国赛，最近摄入控制得格外精细。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比赛了？我上次听薛子浩说过这事。”
“没错。”薛二哈喝了一口手中的橙汁，“下个月12号到23号去帕国参加世少赛。”
隋昊惊喜道：
“如果我能进决赛的话，23号我也正好在比赛！全国大赛！电视上会直播，你们要是有时间可以看！”
……
就这样，昨天世少赛的九轮比赛全部结束以后，陈思依找楚彦教练借来了电脑，为今天在闭幕式开始之前和大家一起观看跳远比赛做准备；
那几位外国棋手也是在和“四带二”聊天过程中得知此事，都表示自己有兴趣，所以早上和所有人一起在休息厅集合。
不过，思依昨晚登陆官方频道网站以后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们人在国外，所以因为版权问题根本看不了直播…
小姑娘苦恼地敲敲脑壳。
倒是想到一个解决方案。
可是能帮忙实施的毕安明天下午有补习班，大人们又比较忙、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那就…
“熊猫！！江湖救急！！”
趁着周末快乐熬大夜的熊黎忽然看到手机上出现这样一条留言。她知道思依正在国外比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她立马清醒过来、赶紧回复消息：
“怎么了？没事吧！”
“有大事相商！！”
熊黎从床上坐起来，快速输入一句“嗯！”
“如果有空的话，需要麻烦你明天下午帮我直播一场体育频道的跳远比赛。[抱拳.jpg]”
“就这？[疑问.jpg]”
“就这。[愉快.jpg]”
小熊黎无语。
她想了一下自己周日的时间安排以后，向后一倒，继续睡觉。
-
面前显示的画面并不清晰，主持人的声音也因为收声原因而十分模糊。即便如此，大家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方小小的屏幕，氛围甚至比平时围在一起复盘时还要严肃些。
画面中出现了十二位选手的名单，隋昊排在第五位。
“等等。”薛子浩拄着桌面、眯眼凑近到电脑跟前，“现场是不是下雨了？”
话音刚落，下一个镜头就给到了沙坑旁的裁判员们。只见他们正襟危坐，统一穿着透明雨衣；而裁判身后其他项目的赛跑运动员们正在热身，她们脚下的跑道因为积水而大面积反光。
果然，刚才因为是远景的画面，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为什么不延赛啊？万一感冒或者滑倒了怎么办？”陈思依双眉紧锁。作为一名天天坐在屋内比赛的棋手，她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魏薇话语中也流露出担忧的情绪，“估计雨不算大。毕竟这是全国比赛的决赛，而且室外项目本身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希望不要对选手有太大影响吧。”
虽然看比赛直播远没有上次在赛道外亲眼见证那样刺激，但是在这样一场重要的全国跳远赛事中，“四带二”五人仍是为每一位淋雨起跳的运动员们捏了一把汗。
“出现了出现了！！”
四号选手的成绩在屏幕下方显示完毕以后，镜头给到隋昊。
“加油！！”五位小朋友情不自禁地喊出来，卯足劲儿为朋友鼓掌。
听到视频另一端的喝彩声，熊黎伸手扶住手机架、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影响大家的观赛感受。
细雨中，隋昊脱掉黑色的长外套，露出上半身深紫色的无袖运动服。
这是大家第一次见他穿这种颜色，配合他标志性的红色发带与古铜色皮肤，居然意外地成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混搭风格。
跳远少年看起来有些紧张，但是他仍对着镜头爽朗一笑，比以前略长的头发因为沾上雨水的缘故而垂在发带旁，使他整个人从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
“当然，如果有人这样认为就错了。”陈思依暗想道，“这可是跳远赛道上的‘豹子’啊。”
隋昊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双臂，然后俯身做出预备姿势。他紧盯镜头外的前方，目光锐利而坚定。
“要来了！”
薛子浩低喝一声。
每个人身体都不自觉前倾，双拳紧握，屏息凝神，生怕在眨眼的功夫就错过最精彩的一幕——
助跑，起跳，落地。
高速摄像机捕捉到混合着雨水、细沙飞溅的样子，像是闪耀着的流星划破夜空，也像是冲浪板迎向海浪时激起象征着无畏的浪花。
十秒钟，小棋手们感觉自己的目光甚至追不上隋昊的残影。
只知道一呼一吸间，隋昊已经起身扑掉了黏在腿上的沙粒，转向身后的裁判。
白旗举起。
“成绩有效！”
随着主持人难掩激动的声音，远在另一个国度的小棋手们“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隋昊选手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第一跳就跳出了本年度正式比赛中的个人第二佳成绩，同时也在前五位选手中暂列第一！接下来的轮次里他能否继续有所突破呢？”
“昊子！干得漂亮！”
慢放结束后，隋昊对着摄像机欠身致谢，然后便沉稳地回头与观众席上的教练交流起来。
……
三轮起跳结束后，隋昊以组内第二的身份进入后续的竞争。
趁着现场工作人员用吸水滚轮清理赛道的功夫，陈思依回忆起将近一年前的跳远少年：
那时的隋昊像是经受着淬火与冶炼的刃，在场地内初露锋芒，让陈思依等人第一次跳出棋盘的局限、隐约认识到“竞技体育”这一词的魅力与震撼；
而这一次的隋昊则像是初成器的刃，在无数次的折叠锻打后，光芒凛冽而不失内敛。
这样可观的进步绝对不止归功于勤勉刻苦与科学的训练，其中必然也有他日日夜夜的自我锤炼。
可是，为什么？
陈思依很好奇。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隋昊、以及每一位运动员坚持下去的？
如果说国际象棋棋盘上有着万千种变化等待棋手们去探索，即便训练再怎样枯燥，自己也能从每一天的练习中找到全新的惊喜；
那么跳远这类项目呢？
光是作为一名观众来说，或许看几场比赛就腻了，那把自己无数次砸入沙坑的运动员呢？
一个动作重复十次、百次、千次，直至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记住这一套动作；每天控制摄入量、锻炼强度，精准地保养身体的每一个零部件，哪怕一丁点误差也不能有；忍受接二连三的伤痛，面对起起伏伏的成绩…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助跑，起跳，落地”这一套动作罢了。
所以，这些守望着千篇一律的风景的运动员们，他们的热情与勇气究竟源自何处？
“跳向更远的地方”——这个信念真的就值得他们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么？
……
五轮比赛结束后，隋昊三跳有效，其中最好的成绩仍然来自第一跳的优秀发挥，暂列第三名。
经过休息区去场地参加闭幕式的人逐渐多起来。“四带二”他们因为之前紧张与激动而面红耳赤的模样颇引人瞩目，于是有些好奇心强的棋手们纷纷聚拢过来，发现是跳远比赛后便站在椅子后方默默围观。
“观赛小队”逐渐扩大，各种语言的讨论声也叽里咕噜地交杂在一块。
“最后一跳应该问题不大吧。”陈思依问朋友们。
王飞弈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我要是隋昊的话，最后这一跳我就弃权。这种天气应该很难有人超常发挥、抢掉昊子的铜牌吧？”薛子浩懒散地后仰，似乎已经肯定隋昊胜券在握了，丝毫不见他刚开始看比赛时焦虑得直抖腿的模样。
魏薇反驳道：
“得了吧你。你以为人家隋昊跟你一样没点上进心啊？”
“咱们这边闭幕式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李辰星按亮手机屏幕，“如果隋昊保持这个成绩的话，说不定能和咱们同时参加颁奖仪式呢。”
薛子浩问：“他们那下雨怎么颁奖？”
“室内？不知道。”
“要开始了。”王飞弈及时出声提醒。
隋昊以暂时第三的名次获得本轮倒数第三位的出场顺序，开启自己的第六跳。
由于前面几人都没能跳出更远的成绩，所以隋昊锁定铜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小棋手们互相击掌庆祝过后，期待着隋昊能有保铜争银的表现。
落地之前一切顺利，直到——
“他是不是崴了一下？”
“好像…是的…”
坐在屏幕正前方的陈思依和魏薇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一下子悬起来。
“确定么？我怎么没看到。”李辰星把椅子往中间挪了挪，想仔细看回放镜头。
熊黎在视频另一端出声：“他好像最后确实有点失去平衡。”
镜头回放，特写镜头中的隋昊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
“嘶。”
小棋手们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的几位外国选手也注意到这位跳远运动员有受伤的可能性。
下一刻，隋昊用手护着右膝，轻轻活动了两下，然后撑着沙子站起来。
他试探性地走出沙坑，弯腰再次轻触自己的膝盖以后，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教练所在的方向，表情带有宽慰的意味，似乎在告诉对方自己没事。
“呼。”
大家吊着的一口气总算吐出来了。
“还能自己走路，应该问题就不大。”陈思依顺顺胸口，试图安慰自己在比赛时都没跳得这么快的小心脏。
魏薇拧开瓶盖，连灌好几大口水进去，“对对对。虽然受伤了，但肯定养好就没事了。都怪那鬼天气。”
“不过隋昊这次真的是突破自己历史最好成绩了！全国第三，啧啧，估计回去大家见面以后他肯定要吹好久。”陈思依调侃道。
小棋手们先后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以后不忘感谢熊黎出手相助，然后不时和身边的外国棋手们交流几句。
会场内的闭幕式已经开始几分钟了，一行人计划从后门悄悄溜进去。
忽然，思依想到了什么，连忙拦住要离开的众人。
小姑娘拉开背包拉链，用英语对这一圈人说：
“嘿，朋友们，我想请你们帮我们一个忙。”
-
因为大分相同、小分比艾盖特略低，所以陈思依遗憾地没能站上前三名领奖台，但是能够穿着印有国旗的队服拿到第四名的奖状，她已经感觉幸福极了。
“喏，给你。”
在每组的前八名被带到采访区的路上，艾盖特回头递给陈思依两袋零食，轻声说道：
“谢谢上次你的肉丸。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两种零食。”
思依还没来得及道谢，艾盖特就被拉去进行前三名的单独采访了。
小姑娘呆呆地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她读不懂包装袋上的锡国文字，但大概能推测出袋子里面是锡国特色甜品。
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呢。
陈思依在等待区坐下，浅浅一笑。
不过没事，未来我们总会在赛场上相见的。
她掏出手机给这两包看似平淡无奇的零食拍了一张照片留念，接着打开微信、点开和隋昊的对话框。
上一次二人的对话停留在昨天中午、也就是国内的昨天傍晚——
“有信心拿个奖牌回来给我们开开眼么？[呲牙.jpg]”
“那当然！我是要成为全国第一的男人！你们马上也要开始最后一盘棋了吧？替我给大伙都说一声加油。”
“[OK.jpg]一起加油！”
陈思依捂嘴偷笑，心中想道：
“大家果然都做到了！隋昊拿下铜牌，我们几个在组内的排名也都很靠前。”
带着这样的心情，陈思依在对话框中输入文字：
“我们都看直播了，还有几位外国的朋友也在一起！恭喜啊！这是你迈向成为全国第一的第一步！！”
发送。
小姑娘想了想，继续写道：
“哦，对了。你的伤怎么样，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大约需要…”
敲到一半，工作人员叫第四到第八名去接受采访。
思依赶忙起身，边走边删除掉刚才输入的句子。
“算了，估计没什么大事。光发祝福吧，关于伤势的事…反正明天就回去了，当面再问也不迟。”
小姑娘关闭屏幕，将暗下来的手机揣进兜里，哼着歌走入采访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关于214二人的斗地主教学**
薛子浩和李辰星空有一身斗地主的好本事（自认为），却折在了说不明白——
薛子浩：“老李，‘三带一’该怎么说。”
老李默默望天，无声胜有声。
薛子浩转头冲向外国棋手：“（指了指手中的牌）This, this, this and this. （伸出手指）Three and one.”
外国棋手（举手抢答，骄傲脸）：“Equals four!”
214二人：“……”
薛子浩：“老李，‘炸弹’该怎么说。”
老李再次望天。
薛子浩转头冲向外国棋手：“（指向手中的王炸）This and this. Together…（伸手乱晃比划爆炸状）轰！”
外国棋手：“……”
——这是一场集合了面部表情、神态、拟声词以及肢体动作的交流，充分还原了原始人类掌握语言初期的对话模式。
**关于从帕国回程的飞机上**
李辰星：复盘第九轮棋
薛子浩：发奋学英语
魏薇：看提前下载好的演唱会
王飞弈：睡觉
陈思依：找空乘要了第二份飞机餐
——只要是没有毕安出现的情节，我们就默认他在刻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