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带二”的小棋手们谁也顾不得闲聊，在餐厅闷头大吃以后，还没将嘴里东西咽下就端着餐盘起身。五人统一顶着鼓鼓囊囊的仓鼠腮帮子跨出大门、直奔一楼的大型会议厅。
隔着老远，光凭传来的声音似乎就已经能看到里面此刻熙熙攘攘的样子。
加快步伐、出示参赛证、踏入活动场地——
“哇，好多人啊！”
陈思依身体后仰，眼睛却忙得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看去：
正对着的舞台上有一组乐队正在进行表演，整个场地内的空气随着音律舞动起来；
虽然无法理解组委会的想法，但是乐队左右不远处确实分别放着一张台球桌和一张乒乓球台，音响声音稍微变大的时候，两张桌子上的球都会轻轻震动；
大厅西侧被分成好几部分，既有制作曲奇饼干、本地特色服装展示以及油画教学这种安静的活动，也有更为热闹的各种桌面游戏；
而东侧的大片区域就是全场人的老本行——棋类游戏专区了。
“真好呀。”台上乐曲进入高潮部分，陈思依提高声音、对其余四人感叹，“感觉像是看到了电视剧或者动漫里面学校社团招新时的场景。”
“可不是嘛。中午刚‘过完年’，下午就又来体验一把校园生活，这样的休息日能不能给我批发几斤？”魏薇开玩笑道。
薛子浩一句话毁掉氛围，“但事实上我们明天就要继续比赛，比完赛以后就是回国，回国以后就是快棋赛，快棋赛以后就是…”
“你快少说两句。”在团队中向来沉默的王飞弈都听不下去了。
于是，在李辰星的带领下，大家毫不客气地一人给了薛猴儿一脚。
确实，对于这些从儿时起就差不多天天泡在国际象棋里、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的小朋友们来说，这样的机会着实太难得了。更何况小棋手们又是在本该调皮的年纪被选拔进入国家预备队、独自一人去到异乡的集体中训练，所以连最普通的初中生活都没过过几天。
他们就像是被发现拥有着同一类特殊禀赋的小苗，于是被移植到了一个精致的保护罩内。凭借提供的土壤与养分，他们没有一天不在拼命成长，也于日复一日的刻苦中逐渐收获自己应得的果实。
但是这些因为所拥有的天赋、所在的环境、所达到的成就而被大家羡慕的小苗们有时也会向往吧——玻璃罩外的阳光，是自己没有机会体验的；或许也会疲惫吧——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却还是没有一刻敢放任自己停下生长；偶尔也会想要放弃吧——
“要是能不下棋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回归正常的初中生活，可以和朋友一起逛社团招新会，可以…”
顺着薛子浩的话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陈思依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行！
小姑娘赌气似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在想什么呢？唯独放弃这件事不行！
至于为什么不行？我也说不清楚。
也许就像是植物对养分自然而然的贪婪。
即便养分再多，根茎也会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一点一点将其吸收掉；
而一旦没有了养分…
陈思依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没有了国际象棋以后的生活，那会和渐渐干枯、萎缩的植物有什么区别？
舞台上，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在键盘手面前乐谱的翻页声中，新的旋律响起。
果然，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样的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既然这种休息日没法批发，那我们要好好练棋的原因又多了一条。”小姑娘语气轻快。
“听说很多大型比赛都会有类似的活动。以后，再来一起来参加！”
……
作为棋手的五位小朋友几乎是本能地走向右边，都想先去看看摆放着好几排棋盘的地方。
没走出两步，大家就听到李辰星的一句“稍等”。
只见老李视线所及的落地窗外有片空地，一个略显简陋的篮球架靠在一边，一场由棋手们参与的篮球对抗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去不？”李辰星问室友道。
薛子浩连连摆手，“刚才吃太多，我就不去了。”
然后李辰星的目光在两个姑娘和王飞弈身上转了一圈，自己先摇起头来，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三个人算是指望不上”几个大字。
“那我去打球了哈。”他招呼一声，便从侧门小跑出去。
陈思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老李…这就自己跑了？他居然不和我们一起去看棋？”
“倒也能理解。咱们队伍里会打篮球的都凑不出个3v3，每次老李和阳哥还得跑去隔壁跳远队和冰球队借人。今天有球打，可不就先溜了。”想到李辰星和易贺阳每次抱着篮球惨兮兮的样子，魏薇忍不住笑出声来。
剩下四人来到大厅的东侧，发现这边其实摆放着不止国际象棋一种棋类游戏。围棋、象棋、国际跳棋，还有几种叫不上来名的，都可供选手们尝试。
而国际象棋那边则是整个场地内最热闹的地方，其中要数立着“闪电棋”牌子的地方人最多。
小棋手们好奇地挤进去，才发现人群中心正在对局的黑方一侧坐着老熟人韦尔。
韦尔作为在世界顶级赛事中都有亮眼表现的选手，在这次世少赛中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全场焦点，基本上每天都能在赛场外看到有人找他签名合影。
而此时，他正面对着双方各有三分钟、每步棋加时两秒的“3+2”超快棋：
几乎就在白方落子的同一时刻，韦尔抬起放在桌边的右手，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出应招、按下棋钟。
除了偶尔停下凝神思考几秒，韦尔下棋时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简直像是能预知对方选手的所思所想一样。
一局结束，韦尔轻松获胜。
“真想知道这些神仙的大脑构造是什么样的。”思依拉着自家室友退出人群。
魏薇点头，“不过如果不是他头上那顶浮夸的蓝色帽子的话，我还真会以为他是个沉稳的人。”
“谁说不是呢。”
“可惜这次比赛我俩不是一个组别的，不然还真想和他对上一局！”上次和韦尔针锋相对的薛子浩看到别人下棋，也急切地想要试试身手。
“你要是能进世锦赛或者奥赛的话，就能碰上他了。”王飞弈瞅了薛猴儿一眼，“不过你现在还是太菜。”
“你小子！！”
为了躲开挡住自己视线的薛二哈和小飞弈，陈思依侧过身、踮着脚朝别的棋盘看过去。
闪电棋，车轮战，盲棋，挑战ai，四人棋…
一串下来，几乎每张桌子旁都有选手在比赛，唯独尽头空着几组棋盘。
“手…脑…棋？”
思依一个词一个词地读出远处牌子上的内容。
“‘手脑棋’是什么啊？”小姑娘转头询问大家。
王飞弈耸了耸肩。
薛子浩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傻气，“首脑？哪国首脑？”
几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玩法。想来在场的许多选手可能都不太了解，否则那里也不会空闲着那么多座位。
魏薇歪头回想了一下，表情有些困惑，“我在国家队集训的时候好像听队友提起过，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规则。”
“总之，去看看吧。”
-
四位小棋手分别坐在一副棋盘的两侧；
陈思依、薛子浩在白方，魏薇、王飞弈在黑方。
根据刚才工作人员的讲解，四人已经基本搞清楚了这个“手脑棋”的规则：
双方各有一“手”一“脑”；
在轮到己方走棋时，作为“脑”的棋手需要决定在这一回合中己方选择走哪一种棋子、却不能具体地说出自己想让哪个棋子走到哪一格内；
而作为“手”的棋手在这一回合中就只能用“脑”已经选择的这种棋子来下棋。
举个例子，当轮到白棋走子时，白方的“脑”从“王、后、车、象、马、兵”这六种棋子中选择了“兵”，那么“手”在这一回合就只能走兵，但是走八个白兵中的哪一个、兵走到哪个格子里都由“手”来说了算。
小朋友们听到这么新奇的规则，个个都想赶紧试一盘。
于是通过手心手背，就有了现在的分组——
“救命！我怎么和你一组！”陈思依捂住脸仰天长叹。
薛子浩跳脚，“你居然嫌弃我？！和我这种天才一组是你的荣幸！”
“明明是不幸吧！”
“行了，你们别吵吵，赶紧定一下分工。”魏薇探身、分别弹了一下两人的脑门，“保留精力和体力，估计待会对局开始以后有的是你们斗嘴的机会。”
二人不再吹胡子瞪眼睛，不情不愿地讨论起正事：
“我要当‘手’！”思依抱臂强势说道。
“我也想当‘手’。”薛猴挑眉，“你先说说理由？”
“这还用问。要我当‘脑’的话，看你走棋血压一定会升高，所以还是我来决定最终走子吧。”
薛子浩一脸不服气：
“你瞧不起我的棋？”
“不是说你下得不好，而是因为咱俩的脑回路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所以如果我当‘脑’，一切计划肯定会被你走的棋打乱。”
“更何况…”陈思依邪魅一笑。虽然笑得宛若反派、但仍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你这两个月因为不好好背开局都被何教练骂多少次了？所以你根本不适合当‘手’。”
如果担任“手”的棋手的开局积累量足够大的话，那么不论“脑”在初期阶段选择什么棋子，“手”都有能力在各类开局的各种变例中找出对应的、最好的一种。
这就是为什么陈思依揪着薛子浩“练开局不认真”这一点说。
“我！”那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一幕幕回忆宛若帕国的甜点，噎得薛子浩满脸通红，“但是我随机应变的能力比你强！如果我是‘手’的话，那么不论‘脑’选什么棋子，我都有信心走出最好的局面！”
“可是你因为不好好背开局被骂了啊。”
“你的战术应用很出彩！如果你当‘脑’的话，就可以把握棋局的基本走势，我也可以配合你的策略。”
“可是你因为不好好背开局被骂了啊。”
“我的兵调动得比你好！如果你当‘脑’、选择走兵的时候，我肯定能从八个兵里挑出最合适的一个。”
“可是，你因为不好好背开局，被何教练骂了啊。”
“陈！思！依！”
薛子浩从凳子上“蹭“的一下弹起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在无能狂怒，又气呼呼地坐下。
“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
“我练，我从明天开始就练开局行了吧？！”
“我当‘脑’，我当‘脑’行了吧？！”
“成交~”陈思依邪魅二笑、满面春风。她难得一次大方，从兜里掏出两包牛肉干，全部递给已然破防的薛猴儿。
相较之下，另一边简直称得上是遵守和平共处原则的典范——
“你来当‘手’吧，你的残局比我厉害。”魏薇分析道，“即便最后形成王兵残局、全场只剩下王和兵的情况下，你也能在好几个兵里做出恰当的选择。”
王飞弈点头，“可以。你尽量挑一些棋路明确的棋子或者是可选择范围广的棋子，避免计算量太大、回合数太多的战术，这样咱们才能减少配合中的失误。”
“没问题。”魏薇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三句话分配好任务以后，两人一齐向后倚在座位靠背上，看了半天对面出演的相声表演。
“哎，早知道就把中午买的瓜子带过来了。”
“同意。”
……
对局开始。
前期的数个回合内风平浪静。双方的“手”和“脑”都谨慎做出自己的选择，尽量为队友提供便于理解的思路。
可是这种默契的假象没能维持十五个回合：
“象。”薛子浩在第十四回合打算从中路打破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所以设想让白象在斜线上牵制住对方。
“我觉得这会儿应该先出车。”陈思依边冲队友表达自己的想法，边用象兑换了黑方的马。
“出车也行，不过…”薛子浩眼睁睁看着自家白象一个“俯冲”、无所畏惧地莽进了敌营，“你你你！！！你兑马干啥啊！”
小姑娘把黑马拿下棋盘，语气笃定，“嗯？你不就是这意思么？他们的这匹马留不得，一旦跳上来就是个大威胁。”
“那也不能用象啊！我后续的计划全泡汤了！”
作为“脑”的薛子浩委屈巴巴。
这种不能碰棋、无可奈何的感觉也太折磨人了吧！
“没事，那你就顺着我的思路来吧。”陈思依宽慰道，“开心点，至少咱们两个用实践证明了‘1+1小于1’这个不等式的成立。”
“我代表全体学过一年级数学的人谢谢你嗷。”薛猴恨恨咬下一口牛肉干，重新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棋。
当然，气氛和谐的黑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二十七回合：
魏薇十分冷静，“兵。”
王飞弈掠视一遍棋盘上剩余的七颗黑兵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不要！”
魏薇依旧冷静，“相信我，走兵。”
“我不！”
“不准悔棋！”对面的思依从和薛子浩的拌嘴中分出精力。
“没错！‘脑’说了兵，你就必须走兵！”薛二哈和队友短暂地一致对外。
魏薇努力冷静，“走兵能巩固局面，你肯定看出来了是哪个兵。”
王飞弈一甩脑袋，“我就要走后c7！”
魏薇美人再也冷静不了。
她卸下自己用好素养伪装出的温婉模样，露出一副要吃小孩的表情。
“臭小孩！快走兵！不然待会我就去把你昨天拼好的模型给拆了！”
“？？？你这是恐吓！！！”
“是又怎样？”魏薇摆出魏家大小姐的嚣张架子。
下棋果然是一人一个思路啊。
陈思依暗忖。
我们棋手不是AI、无法用数字来衡量一步棋的价值，所以对我们而言没有哪条路是绝对正确的。只有不断地思考，一步棋、一步棋走下去，才能在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在棋盘上得出答案。
正因为如此，我们思路不同时的争执才拥有了意义。
就像是画画，一旦画家在落每一笔的时候都需要遵循标准答案，那么再精美的画作也都只能被算作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
小姑娘环视一圈周围低头沉浸在各类棋局中的选手们。
“思考”真是个美好的词语！
如果它能拥有具象化的模样就好了。
实在是想看看每个人眼中的国际象棋都是什么样子的啊！
“喂喂，陈思依你别发呆了！该咱们走棋了。”薛子浩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说的‘兵’。”
“兵？”
“对，兵。”
“哪个兵？”
“开个天窗（开天窗：指王车易位后，拱起王城兵中的一个）。嗐，好歹也认识一年了，真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屈服于魏薇淫威之下的小飞弈把暴躁指向对面二人，“你俩这样算作弊！”
“臭小孩！不许管！否则小心你的模型！”薛子浩模仿刚才魏薇的口吻。
“你们！！”
李辰星将毛巾挂在脖子上，在大厅内一眼看到了四人。
他用手腕随意地一抹额角上的汗珠，朝着“手脑棋”这一桌走去，打算借王飞弈的水瓶喝一口水，然后继续回去打球。
还没走到跟前，“四人混战”的吵闹动静就让他瞬间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幼儿园园长。
李辰星果断刹车，原地向左转，调头直奔厅外的饮水机。
“我不认识他们，我和他们不熟。”
老李在心底默念了一百遍。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下一章世少赛收尾，顺便埋个刀子（？？狗作者你？？）。然后第二部分就剩最后一段剧情啦（暂定）！
-冬天喝一碗热汤真的太快乐了呜呜呜
-这章的手脑棋，之前的盲棋、四人棋等等都是希望能为感兴趣的宝贝们介绍一些国际象棋除了严肃对局以外的、有趣的玩法。但是因为理解有限，所以在描写中可能有不准确或者主观猜测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