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明大口刨面，吃完站起身：“我先走了，你自己来。”
他说完就走，与平日玩手机坐等的模样截然不同。年承旭面才吃到一半，抬头目送苏启明走出店门，低下头继续吃面。
虽说是“你自己来”，但年承旭不知道是来哪里，路过文具店时买了一瓶墨水，想了想，又给喜欢写错字的苏启明买了一卷改正带，一路往苏启明家走。
路上有许多慢悠悠行走的学生，年承旭也放慢脚步，背着画袋就像是在散步。
走出一百来米，突然听到一阵摩托轰鸣声。
年承旭扭头去看，苏启明骑着摩托停在了马路边。
作为还在长个的男生，苏启明这种真正的大块头骑在摩托上，健壮的体格尽显，再加上没了校服的遮挡，被一层薄薄的短袖包裹，胸前鼓鼓的块状肌肉绷着挎包，真的不像是高中生。他双手握把，露出的两只手臂强壮有力，更不像是个画画的。不说高中，这样的外形在体校都少之又少，当真是极个别。
苏启明扭头隔着绿化带对年承旭喊：“上来。”
年承旭点了点头，走了一段路到绿化带口，见苏启明又把摩托骑过来停在身边，便长腿一抬跨上车。
苏启明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抱紧”，才发动摩托。
一路回到公寓。等电梯门一开，苏启明走出去，按密码锁打开门。
年承旭跟在后面进了门。
苏启明取出拖鞋摆在他俩脚下。
年承旭脱掉脚上的鞋，穿上拖鞋，突然“嘭”的一声一一
一扇房门被进去的苏启明关上了。
屋里成了一片寂静。
年承旭看了一眼那扇门，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突然打开，苏启明走了出来。
见他换了一套居家服，年承旭眨了眨眼：“你进去换衣服了。”
窗外已是傍晚，天色有些昏暗，屋里的大小乘设全都模糊不清。苏启明不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或者是，等了他多久。
苏启明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恩……你要换衣服吗？我去帮你拿。”
他没等回答，转身走回卧室。年承旭已经张开了嘴的，见人进去就又闭上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就又靠回了沙发上。
不一会儿，苏启明拿着一件纯白短袖和灰色运动裤走过来递给他：“……你要进去换吗？算了，我进去吧，你在这里换。”
年承旭：“为什么。”
“……”
见苏启明不说话，年承旭干脆不问了，直接一把抓着衣角脱掉了身上的短袖。
“…………”
苏启明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浴室撞见的白得发亮的身影。
此刻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没了浴室的光照，在此刻这种昏暗的环境下，肌肉纹理倒是更加凸显一一
苏启明又突然想起了当年年承旭瘦到一条条肋骨凸显。
他伸出了手。
年承旭刚好伸手去拿苏启明手里的衣服，顿了下，抬头看他：“干嘛摸我胸。”
苏启明一下回神，接着忙抽回手：“……我……”
见他“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年承旭收回视线，拿过短袖套上，开始脱裤子，顿了下，提前说：“有些痒一一我脱裤子，你不要摸我的腿。”
本是一句毫无语调、就像是在阐述事实的话，苏启明却听得整张脸一下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猛地转身往卧室走。
换上衣服之后没多久，年承旭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期间感觉到冷，但与此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盖在了自己身上。
听到有人敲门，年承旭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见苏启明不去开门，便掀开身上的毛巾被爬了起来。
门外的人一身外卖小哥的装扮，给了他一个袋子，便像是在赶时间一样匆匆转身按开还停在当前楼层的电梯。
年承旭拿着袋子关上门，看到苏启明刚从浴室出来。
苏启明脖子上挂着条毛巾，看了一眼门口，又收回视线看着年承旭手里的包裹。
年承旭把袋子递给了他：“外卖。”
“你买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怎么不买。”年承旭转身往客厅走，“网上买很贵的，要那个跑腿费。”
苏启明措不及防地愣住。
虽然年承旭这几天经常说很多字，或者是加起来很多字，确实话变多了，但年承旭这是在“唠叨”，不同于“说”“喊”一一年承旭这样毫无语调的唠叨让他觉得很可爱。
苏启明不由地勾起嘴角，跟过去坐在沙发上：“没多少钱，在网上买一样的。”
年承旭看了一眼他，看上去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笑，想了想，又说：“哦。但是不安全。他直接塞给我就走了，都不问我。”
苏启明微愣，没忍住又笑了起来。毕竟点外卖这件事是他除了用智能机在班群里聊天以外干得最多的事，和连手机都没有的年承旭一比还是算得上是有经验的。他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他在配送的时候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哦。”年承旭靠回沙发上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苏启明似乎“噗”了一声。把袋子放在沙发上拆开，取出一个包装袋递给他：“吃吧，奥尔良鸡腿堡。”
问号在年承旭脑子里横穿而过。静止两秒，接到手里，看了一眼苏启明：“……谢谢。”
苏启明脸上仿佛透出一些像是骄傲的小表情。
“咱两饭量差不多，那么早吃完肯定饿。”苏启明又拿出一个汉堡拆开，咬了一口嚼着，“本来想带你出去吃，但是看你好像挺累的，就没叫你……”
他卡了一下，又说：“你要是想吃别的，咱们这会儿去吃。”
年承旭边嚼边看着苏启明。
他是在观察表情，但苏启明一下子又不自在了，挠了挠头，啃了一大口汉堡，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你……别那么看我，我会噎死的。”
年承旭点了点头，低下头吃。
苏启明两三下塞完一个汉堡，看了一眼还在默默啃汉堡的年承旭。
除了小时候，年承旭吃东西似乎总是这么慢。以前是因为嗓子不好，但现在不是了一一不是那种细嚼慢咽，而是吃得很仔细，就像是在认真品尝一份食物，又像是怕吃太快就会吃光。这样的吃相在男生里很少见，以至于总是给苏启明一种自己吃得太快的感觉。他拿起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年承旭：“喝着吃吧。”
年承旭嘴巴一顿，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奶茶吸了一口。
突然想起什么，年承旭正准备问一句“你的呢”，就见苏启明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拿着一罐冰镇的可乐边走边喝了一口。
年承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奶茶，对坐到他身边的苏启明说：“你不喜欢喝奶茶。”
苏启明愣了一愣，笑道：“也不是。”
他指尖“哒哒”点了两下可乐罐：“我就是想打个嗝。”
年承旭眨了眨眼：“你没吃饱。”
苏启明“啊？”了一声，又笑道：“晚上吃太饱不好，不饿就行。”
“哦。”
年承旭低下头又开始啃手里的汉堡。但他往可乐上看的那一眼被苏启明看到了眼里一一
苏启明起身去厨房又拿了一罐冰镇可乐回来。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可乐罐上的水汽，打开可乐放在了年承旭面前的茶几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好，可乐放一会儿再喝。”
年承旭又静止两秒，扭头看了一眼苏启明：“……谢谢。”
短时间内听到两次这种他不常用的词汇实属难得，苏启明脸上的小表情更藏不住了。他也没说什么“不客气”之类的，掏出手机边玩边陪着年承旭吃东西。
手机突然震动好几下。
是班群的消息。
平日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已经写或抄完了作业，开始聊天聊地聊八卦，还有几条游戏开黑的邀请，但今天的消息反常地是清一色。
年承旭凑过来看手机：“怎么这么多感叹号。”
白净的脸庞就这样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被动地注意到挺翘的鼻尖，说话时双唇的张合幅度，近得仿佛都能感受到这张脸的皮肤表层的温度，能闻到淡淡的蛇油膏的香味。
一口气被苏启明吸了两下：“……就……我我也不太清楚……”
年承旭伸出手，修长而又苍白的指尖停在他的指尖边划动着手机屏幕：“第五中学高中部学生，骑自行车从天桥冲下来，死了。”
“……”
听他读课文一样地阐述图片里鲜血淋漓的内容，本就汗毛竖起的苏启明莫名感受到了成倍的悚然。
[撤回啊！]
[惊死人！！！]
[你脑壳坏了啦？！]
……
群里一条条显得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害怕惊恐的消息，迫使苏启明转头去看年承旭的表情。尽管他知道，知道这个人常年面无表情。
可他就是想从那张脸上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呢？
看到那张脸上还是面无表情，苏启明突然又不知道了。
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屏，惊吓过后的辱骂声渐渐成了讨论，平日一定会参与讨论的苏启明却陷入沉默。
年承旭偏过头看了一下苏启明，想了想，把两个人的汉堡包装和擦嘴的纸收拾进垃圾桶里，靠回沙发上看着苏启明的背影。
他会骑自行车，是小学时许星然教的，但他没有自己的自行车。
苏启明有自行车。
虽然年承旭不知道苏启明为什么不说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和苏启明说话：“你的自行车给我骑。”
苏启明似乎怔了一下。
接着，苏启明缓慢地扭头看年承旭：“……你要干什么？”
群里的讨论有了初步的成果，年承旭看了一眼地点，移回视线，正准备说话，苏启明突然开口一一
苏启明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去送死吗？”
这话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表情虽然不同，但对年承旭来说，这样的表情和“恶狠狠地瞪着他”并没什么区别。
他看了一下苏启明，说：“我看图片里那个天桥台阶中间的轮道是有减速带的，而且中间有平行缓冲，坡度不陡，很好骑的。”
话音落下，面色阴沉的苏启明看上去有些懵：“……真的吗？”
年承旭点了点头，抛出结论：“那个人肯定胆子不大，冲出去或者冲到一半害怕了一一”
仍然是面无表情的脸和毫无情绪的眼睛，却让人觉得他接下来要哂笑一句“没用的东西。”
“敢冲出去不够，得敢冲到头。”年承旭划动手机屏幕，直至翻回那张鲜血淋漓的图片，再次抛出结论，“他应该是被逼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