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何群玉衣衫不整地被人从床上扯了下来，拖到了被大火烧尽的残骸之前。

此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不过不是人为控制的，而是眼前之物已经再无可以烧的了，若非周旁之人七嘴八舌说“唉，好惨的一户人家。”，何群玉都以为他是被叫来吃烧烤的。

嗯，嗅一嗅，空气中还有肉香味。

人群之中的吟任安面色惨白道：“天方亮时突然起的火，这火也怪，无论是水还是灵力，都无法浇灭它，人也被困在外头，无法进去营救……一家五口人，一个也没逃出来……”

清晨被拖起来，未进一粒米，还在嗅着肉香的何群玉闻声一顿，陡然扶着一旁的石桩子，干呕起来。

何白白不紧不慢拨开人群，走至何群玉的身边，嗤笑地看着想装高手却总破功的某人。

何群玉捂着口鼻扶着何白白的手臂，才得以直起腰杆，还未开口，二长老便面色不善地将一封眼熟的信封递给他。

何群玉懵懵地看着手上的书信，“兽王”又来信了？

信封有撕痕，显然，此书信到他之手前，已经转过好几手，甚至可能所有颙族人都大声朗读过了。何群玉将信取出：

——尔等背信之人，竟公然违抗朕的命令，不仅让族民前去挑水，还派遣两名外族之人陪同！今日朕心情尚佳，只降天火于一户人家，若尔等仍不知悔改，明日便灭了你们全族。——

几句话读完，何群玉深吸一口气：什么鬼玩意，假兽王居然比何白白还难伺候？

何白白手抚膺，压抑着心中怒火：什么玩意，一个假货竟还想把本王给烧了？反了天了！

何群玉抬眼，环视周围围着自己的人群，他们一个个脸上有惴惴不安，担忧自己会是下一个遭殃之人；也有无力的愤恨之情；更有人，时不时轻猫猫斜视打量他，眼眸中充斥着失望与不信任。

何群玉心底了然如明镜，他眉目舒展地将书信还给二长老，一手背于身后，一手向前摊开，无处不透露着金牌传销头子的气息，侃侃道：“此事我已知晓，但念及挑水之人也是为了颙族的平安，而身陷险地，我这次依然会在暗中护送他前去。”

话音刚落，颙族之人明显地骚动了起来，何群玉又接着道：“但是夜里，各位忧心到辗转难眠之人，可来神庙之中，与我等同寝而眠，我与我的书童，会保护大家的安全。”

说罢，何群玉便被何白白给领走了，跟了何群玉这么些时日，何白白也变得有眼力见了。

二者回到神庙，何群玉从偏殿中取出颙族昨日上供来的肉，又来到偏殿前的小庭院，将肉放于炭火上炙烤，再撒上鲜美的调味料，又用骨头熬了一大锅汤。

何白白坐在小板凳上，心满意足地吃着贴心小何上供的美味，又看了累得满头大汗的何群玉，哼哼道：“若是那人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子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现如今都无须何群玉解释，何白白就知道何群玉心里的小算盘：何群玉料定不信任他的颙族之人，会害怕他的护送行为会惹怒“兽王”，故而私下里，悄咪咪地将挑水之人送出去，而不告知他。

与其死一窝，不如抛弃一个，使其它鸟得以幸存。这是鸟与生俱来的意识。

何群玉悠哉悠哉，用嘴私下一块精瘦的肉，笑眯眯地看着何白白：“无妨，我俩昨日不是前去看过了，那几处地方，方圆几里都没有凶恶之徒，况且今日仍旧有小殿下在此地，用灵识关注着那人的状况。”

何群玉又抿了一口汤，叹息道：“若是他真遭遇不测……那只能说明运气太差，老天都宁愿向着恶人而不向着他。”

然而现实真被何群玉言中，颙族之人送出了族中灵力上乘的青壮前去挑水，可那青壮回来后，竟浑浑噩噩，活像个痴呆儿，但他歪斜的三白眼一见着颙族的父老乡亲们，便呲目欲裂，指着几位长老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狗贼，奸人！你们都得死，这世间留你们不得！”

那青壮疯癫呆傻：“哈哈哈，你们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你们都是恶人，你们生来就恶人，生来就该死，不，不对，你们就不该被生下来！哈哈哈——”

若非大长老一掌拦着，这位青壮就要一脑门撞上部落门口的石桩子上，先众人一步为天殉命！

等到何群玉与何白白姗姗来迟之时，那名青壮已经被大长老砍晕，交由了族中的郎中看管。

何群玉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郎中怀里那张青面，目光深沉。此人看着应该是被吓傻的。

可是先前他与何白白始终关注着此人，何白白也亲口说了山洞中并无“恶魔”出没，但此人自山洞挑水出来后就一直行动僵硬，等到放落担子，回到颙族部落的门口，突然就癫狂了，嘴里还神神叨叨的。

无数双目光汇聚在何群玉的脸上，他静了片刻，又莞尔一笑：“倒还留了一条命，看样子兽王他老人家也不贪你们这条命。”

是啊，至少留了一条命，只期望明日也能相安无事。

夜凉如水，偏殿笼罩于月光之下，泛着淡淡荧光。

偏殿之内，何群玉贱兮兮地凑到何白白柔软的大床上，与人轻轻柔柔推搡几番，逼得人气鼓了脸，又欣欣然下了床，衣袍翩翩，步履款款地转回了纸屏风之后的大床上。

何群玉刚想褪下衣袍，一阵犹豫的叩门声在偏殿响起。

何群玉不指望何白白会突然怜香惜玉去给颙族宝宝开门，只得自己亲自行至偏殿大门前，抬手拉开了偏殿之门。

何群玉垂眸一看，门前，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忸怩地仰望着他。

何群玉亲和地看着吟家小女的脸庞：“你父母和哥哥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

吟家小女手扣着铜门，委委屈屈道：“爹娘和哥哥都在家里，他们怕明日……那恶魔又来烧人，就让我到神庙来……”

白日里，吟家人也是站在颙族之人的阵营中，如今肯定觉得拉不下脸跑来神庙睡，于是何群玉没再问小女孩的长辈们为何不一起来。

何群玉将殿门合上，牵着吟家小女的手走入偏殿，掀开翠帘，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床前，柔和道：“今日就只能让你在这儿将就一夜了，明日我再给你搬个小床来。”

吟家小女也很懂事的谢过何群玉。

何群玉瞥了眼纸屏风上露出的一张脸，那怒火中烧的美人正瞪视他，责备他为何不与自己商量，便做主将臭臭的兽人领进来。

何群玉转到纸屏风对面，安抚地轻轻拍挂在纸屏风上的美人，轻声道：“你看，今晚只能求求你，赏小的半张床吧？”

何白白跃至柔软却坚固的床上，端出了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矜持姿态，叮嘱何群玉道：“行，看你可怜，我就收留你一晚，但晚上你可得睡好了，不准与我亲密接触。”

好啊，连“亲密接触”四个字的内涵，都被何白白给学透了。

何群玉轻笑着瞧何白白那副聪明模样，颔首，老老实实地爬上了兽王的宝床，和衣而眠。

又一日清晨，云卷云舒，海晏河清。

一众颙族之人齐聚神庙之前，商议族中之事，何群玉也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领着一大一小，前往部落中的集会之地，一探究竟。

此时神庙之前的集会之地上，已是人满为患。何群玉灵光一闪，遂不上前凑热闹了，就躲在暗处窥视众人的一举一动。

吟家小女呆呆望着何群玉，见其老神在在地旁听沉思，一缕阳光洒在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上，不知为何，她竟瞧出了点奸诈的意味。

吟家小女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哥哥是平巫师，怎么可能会是骗子呢。

不过……她凑近何群玉，轻轻嗅了嗅：哥哥好香啊……上回平巫师哥哥在我家时，我果然没闻错，是书童哥哥不一样的香味。

何群玉早在喜神棺中便知，兽人可通过气味来分辨他是人还是兽，而作为一只智慧动物，何群玉也“以毒攻毒”，初时佩戴香囊，而今有钱了，便洒点小香水来迷惑兽人的嗅觉。

颙族之人商议之声贯入何群玉的耳中，他目光微动，这群小鸟见昨日之法可行，还想再次送人单独前去挑水。

可是，昨日之法既没让挑水之人身亡，也稳住了“兽王”，保住了家园不受火焰之灾，是个延续族群性命之法。然则，今日选谁去？明日又花落谁家？

去了，也许不会死，但是看见那青壮家中的指望就这么疯了，论谁也不愿再以身试险。

兴许族中有英雄豪杰，愿为族群牺牲自己，但是又有多少英雄豪杰能消耗？而且兽王可点明了，挑水之人不得重复，等英雄豪杰全轮完了，又该如何将剩下的贪生怕死之徒赶去挑水？

随着会议走向高潮，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三长老只得慢慢提出昨日长老会商议出来的法子：“那就……抽签决定究竟谁去挑水。”

人做不了决定，只能懦弱地将命运还给上天，让上天做决定。

何群玉笑吟吟地朝身旁的小女孩道：“你快些去你爹娘身边吧，我和书童哥哥还有点事要办，今晚你若是来，可以让你一家人都来，我有点事想跟他们聊聊。”

吟家小女点头，奔向拥挤的人群。

而何群玉抬眸，笑颜灿烂地望向靠着砖墙而站的“书童”，双手拂袖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始终不露面的灵巫，到底在哪儿偷懒。”

作者有话要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