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急促的脚步声本在灯火通明的沈建集团楼中并不算突兀，但苏青青的低声惊呼，还是引来了何映秋的抬头。
“老板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抽不出时间陪你。”
何映秋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抬起手，拦下了风尘仆仆的池意。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吗？”
何映秋微微怔住，如实道：“没有。”
“没有其他人，我就可以进去陪他。”
说着，池意继续往里走。
“如果你是在担心竹湾的投资，那大可不必。”
何映秋收回手，双臂抱胸。
“何映秋。”
此话一出，总裁室外三位助理所在房间鸦雀无声。
池意沉声道：“如果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告诉我，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你就更没有资格拦着，不让我见沈回。”
艾羽捂着嘴，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二人；苏青青则将整个人都埋进了电脑屏幕后，一眼都不敢瞧。
哒——哒——
何映秋高跟鞋跟踩在瓷砖上，朝着池意走近。
她的双眼一刻不放松地紧盯对方，最后却也向一旁撤去步子，给池意让开一条路。
“谢谢。”
池意说完，推开了房门。
透过沈回身前整墙被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无尽的霓虹大楼和高耸入云的建筑。
黑夜似乎正吞噬着摩天大楼中的盏盏灯火，而最先被吞噬的，将是站在最前端的沈回。
池意的脚步很轻，地上的藏青色毛毯很厚，直到他来到沈回身后，抱住正在打电话的沈回，对方才发现他。
“媒体能得到这么多数据，肯定是有人泄露，包括针对我的报道，也...”
沈回后背一沉，柔软发丝和温热的鼻息随着落到他的后脖。
他没有回头，而是从伸出插在裤兜中的手，温柔包裹住池意放在他腰上的手背。
“公关部的事情，就不需要让我来做，而且，就算真的损失了十个亿，我沈回也赔得起。”
说完，沈回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转身捧起池意的脸：“你怎么来了？”
池意看着沈回眼中藏不住的惊喜，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煮了宵夜。”
沈回手指抚上他还有些湿润的发丝，开始上下打量起紧紧抱住自己，不肯撒手的人。
他问：“嗯？宵夜呢？”
池意抿嘴耸肩，可怜巴巴道：“忘煮了。”
沈回扑哧笑了出来。
看着终于被自己逗笑的人，池意昂着头，吻向他的脸颊。
“你先忙，我看看附近那家特好吃的烧烤，还有没有开门。”
池意松开沈回，边拿手机，边往一旁走。
但很快，他就被沈回留了下来。
“太小气了。”
池意明了，应着沈回微微低下的头，献上一个加深的吻。
明明焦头烂额，明明心绪不宁，明明疲惫不堪...但依旧会给我最结实温暖的拥抱和最缠绵悱恻的亲吻。
真是傻瓜，池意想。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池意问。
这句话，沈回对他说过无数次，却是池意第一次对他说。
沈回没能藏住眼底的讶异。
他用额头轻轻抵着池意，柔声道：“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
池意，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池意似乎看到了沈回藏在镜片后孤独。
沈回，让我留在你身边。
“真的吗？”
沈回挑眉看着欲言又止的池意。
“办公室后面的卧室，好像很久没用过了，你真的不...”
嗡嗡——
嗡嗡——
兜里的、沙发上的手机同时响起。
“晚点。”
沈回松开拉住池意的手，笑着走向沙发。
池意对着接起电话，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噤声的沈回哼了声，跳到沙发上，趴在扶手上，掏出手机。
【方旬：今天崇光小学的球场监控我拿到了，但是我不敢跟你保证】
【方旬：号码的事情之前就给过你答复，是个死人号，再往深点，根本查不了。】
【方旬：还有照片，你给我的太少了。】
【方旬：只有天网监控，你当江城不姓沈，跟我姓方吗？】
池意撇了撇嘴。
【池意不觉：方老板，你别招牌砸我这儿了吧】
【方旬：你之前收到的照片再多给我点，最好是原件】
【池意不觉：不行】
【方旬：你这样我咋查啊！桃色照片也别捂这么紧啊我说，怎么？大明星啊？】
池意看了眼沈回。
【池意不觉：说对了一半，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知道，照片上还有谁。】
【方旬：大明星的烂摊子我都收拾过一大堆，那司玉知道吧？江城照片都是我给收回来的。】
【方旬：江城这地界儿，只要不信沈，就没我不敢看的！】
【池意不觉：。】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方旬：[抱拳]】
池意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
【池意不觉：当面给你看吧】
【方旬：谢谢池哥，饶我狗命。】
-
“沈回，你加把劲儿！”池意给他系着领结，“我昨晚看中了一个岛，经纬度是我的幸运数字呢！”
沈回点点头。
池意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没忍住又抱着人啃了起来。
“买不了也没关系，被董事会扫地出门也没关系，我3000大洋工资养你！”
“很感动。”沈回说，“但就算没工作，养活你十辈子也不成问题。”
池意噘噘嘴，佯装生气道：“一点都不浪漫！”
沈回沉默三秒，抱住池意的手臂，弯腰靠在了他肩头，放软了声音道：“池老师，养我。”
现在，轮到池意沉默了。
“喜欢吗？”沈回问。
“还，还行。”池意答。
沈回没再逗他，站直身，准备按向一旁的专线电话。
“我让小羊送你回去。”
“不用。”
“担心你赶不上早上的课。”
“我请假了。”
沈回完完全全地愣住。
池意工作从来不会请假，有次流感，他烧到39.7都开车上班，结果到了校门口，还没开进去，就栽倒在了方向盘上。
沈回从市区赶来，坐在病床边，气得一整天没跟池意说话。
“请了一整天。”池意环住他的脖子，“想多陪陪你。”
“池池...”
“嘘——”池意帅气地用食指在沈回唇上乱戳一通，“男人，别太感动。唔...”
池意手指太纤细，没能抗得过沈回接下来的唇齿紧逼。
“我爱你。”
沈回说。
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吗？！
池意一脚踹开他，裹紧了身上的小毯子，脸红得能滴出血。
“滚，滚去开会！”
会议室里，黑云压顶。
清一水的黑色西装，让人不觉得这是决定江城经济命脉的董事会现场，而是随时能抬出一口棺材的殡仪馆。
而在其中，一身白色西装的人便格外显眼。
他坐在长桌末端，哼着歌、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指不停翻动着银色金属火机，与周围人更是格格不入。
——尤其是和坐在主桌，神色凝重的沈回。
“如果是标书出了问题，为什么总裁办没有一个人提前发现！”
“为了这个海上风电项目，为什么非得关停和转让传统发电厂！现在好了！全部都赔了进去！”
“王董有所不知，这次是和海外合作，那帮白皮猪对什么企业环保意识看得比命重。我们沈董，为了争取合作，都恨不得让我们沈建集团大楼都全用上太阳能呢。”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三十而立，三十不到接手沈建，担子太重，也不能全怪阿回...”
“哟，季董这亲舅舅的话，我怎么越听越迷糊呢。话里话外觉着都不是一个意思。”
“什么样的人，听入了耳里，就是什么话。”
……
沈回手肘支在扶手上，大拇指和食指张开，轻轻撑着侧脸和下颌。
他的视线没落在争执起来的董事身上，而是定定地看着最末端的沈来。
全玻璃墙面外是江城冬日惯有的阴沉，就像此刻一头一尾、对视良久的沈家兄弟。
二人间的长桌上，捶桌、摔杯，撂文件...
若不是各董事身后的助理拦着，怕是真跟猴山上抢地盘的野猴一般，跳上桌子，撸袖出拳。
叩叩！
众人动作停下，齐齐望向叩桌的沈回。
“此次失标，我沈回，无论是作为执行总裁，还是项目负责人都难辞其咎。所以...”
沈回扶了扶镜框，语气平稳道：“需要我引咎辞职吗？”
正站起身、准备扯领带的蒋董淡定地整理衣领，默默坐下；
举起水杯、准备往对面人身上砸去的何董，手臂抡了个弯，一口气喝完整杯茶水，默默坐下；
刚踩上椅，准备去薅身旁人假发的汪董，手指下移，替人拍了拍肩上灰，默默坐下。
沈回右眉微挑，缓缓点头，说道：“很好。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被召集来开会。”
他站起身，双手插兜，沉声道：“散会。”
与此同时，被沈回没几分钟就解决的池意，实在是没脸见人。
他躲在办公室后的卧室里许久，直到饿到眼冒金光。
“靠！”
池意又气又饿地捶被子，最后还是决定出门摸张员工卡，去食堂吃午饭。
咔——
暗门的门锁还没全开，屋外的厚重木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留着条缝，池意轻而易举地听到了屋外两道熟悉声音的交谈——
“沈先生，沈总现在还在开会。麻烦您到会客...”
“我来见自己儿子，还需要跟你预约吗？”
“沈先生，您误会了，是...”
“你下去，让映秋进来。”
苏青青小心翼翼地瞥向暗门，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
何映秋目不斜视地进屋，对着沈江就是一个标准的90°鞠躬：“沈先生好。”
“这次竞标失败，到底和池意有没有关系。”
沈江年逾五十，却因军队出身，身体依旧硬朗，说话依旧中气十足。
隔着数米的距离，池意依旧将他语气中的怒火全数感知。
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池意微微侧头，换上只耳朵留在门缝，继续听着。
“沈先生，此事涉及集团机密，恕我...”
“我知道，是小来做的。”
何映秋脊背微微发凉。
“小来从小身体不好，他母亲生他时遭了不少罪，有时候就是个孩子。他不懂事就算了，那沈回不懂事，你就这么由着他吗？啊！”
沈江抓起桌上的大摞文件，朝着何映秋脸上扔去。
“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要的是你看好沈回，别让他被人骗得找不着北！你倒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是一个字不说啊！”
何映秋将额前凌乱垂下的发丝顺到耳后，再度鞠躬：“沈先生，对不起。”
“我和他们大伯，当年在北方，斗来斗去是为了钱！是为了权！我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的两个儿子步我后尘...”
池意心跳得极快，他紧紧捂住胸口，生怕心跳声盖过沈江未说完的话。
“他们！更没有出息！做兄长的，把亲弟弟送去疯人院；做弟弟的，把亲哥哥标书往外给！为了什么？”沈江抓起手边东西，猛力掷下，“为了个男人！就为了个男人！”
伴随相框落地的结实声响，池意的心脏也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你对沈来心怀愧疚，那对被你抛弃的我呢？”
“池意，那你，当时在乎的，到底是我怎么看你...还是在担心沈来？”
“这是我们的圣诞假期，你非要提沈来吗？”
……
池意试图将这些他忽略过的、疑惑过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
他抬眼看向低头沉默的何映秋——
“你当然可以继续再骗他四年，他甚至希望你骗他一辈子。但，至少请你，藏好你的狐狸尾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和沈来没有，不代表沈回就没有。”
这一刻，池意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的确拿起了卧室里的座机，小心翼翼、反复确认着按下了，光是看，就令他觉得恶心反胃的数字。
他试过很多次，方旬告诉他，这只是最简单不过的陌生电话拦截，只有储存和有过通话记录的号码，才能接通。
而这次，在最后一个数字结束前，池意并不能预知他会听到什么。
是和之前一样，无论换多少部手机，都是无比冰凉的机械女音，还是......
嘟——嘟——嘟——
池意双眼亮起。
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