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买的是劳斯莱斯。”
沈回看着因久久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通话界面，扯着领带的手指和说出口的话语都多了几分不耐烦。
“是，老板。”
小羊踩下油门，在环山公路上开出了方程式赛车的残影。
【苏青青：老板，今天小池开的车定位一切正常，正在北山车库中。】
【苏青青：教研会议也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嗯，查一下他的运营商数据，通话和短信都】
沈回指尖悬停在键盘上，他的目光落在跳动的光标，最后——
「长按」「全选」「删除」。
不要逼迫池意做他不愿的事情，他不喜欢。
就像沈回也不喜欢在驶入长下坡地下车库时，车辆的急刹。
“对不起老板，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路人。”
小羊忙扭头，查看沈回的反应，急急道歉道。
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沈回早已被池意的反常搅得心烦意乱，看向前车玻璃外，穿着水蓝色衬衫、被恰好挡住脸的「莽撞路人」。
沈回捏着山根，低声道：“开车。”
小羊没动，因为车前那人微微弯下腰，笑眯眯地对着他挥手打招呼。
“二、二少爷？”
笃笃——
驾驶座结结巴巴的声音和被敲响的车窗，同时传来。
沈回睁开双眼，扭头看向被小羊拉开的车门。
“冷死了外面，让我坐会儿。”沈来落座在沈回身旁，按下车窗后掏出烟盒，叼着根烟说话含糊不清，“池池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沈回落在身旁人手指间的金属火机上的目光，在听见沈来后半句的称呼时，更是难掩镜片后厌恶，冷声道：“你叫他什么？”
沈来猛吸了口烟，薄唇间露出咬着过滤嘴的洁白牙齿，长密睫毛一翻，不解问道：“不能叫吗？我看，刚刚他挺喜欢的。咳...”
他松开两颗纽扣的衣领，被沈回一把拽住，整个人被按在了车门上，后背发出结结实实撞击的声响。
“你去见了他。”
沈回的声音沉得骇人，几乎是从咬紧的后槽牙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是啊，池池可开心了。”沈来抖了抖烟灰，放回唇边，“抱得可紧啦。”
说完，他满意欣赏着沈回自以为藏得极好的睫毛颤抖，反手推开沈回擒住他的手，视线移向另一侧座椅旁的小狐狸玩偶。
“咦，这是什么？”沈来探身取来，左右摇晃着耳朵上挂着小铃铛的小狐狸，“真好玩！”
沈回伸手去夺，然而对方就像是抢了玩具，嬉笑跑着的幼童，换了只手拎着小狐狸的耳朵，手臂随意垂在降下的车窗外。
“啧啧啧，要不说池意那个贱人能把我们两兄弟耍得团团转呢，是挺行的，就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能把你收买。”
听到沈来语气的转变和极具羞辱性的称呼，沈回不敢再动，微微抬手，身体向后退去。
“他什么都没做，是我一个人错。”沈回强迫自己不去看被沈来再度拿进车内的小狐狸，“你要做什么，你想要什么，都冲着我一个人来。”
“嗯，对了嘛。”沈来眉眼弯弯地笑起，“沈建股份、海外资产、集团子公司...”
“我都给你。”沈回说，“只要你离开池意。”
“我都不要。”沈来答。
沈回眸光加深。
沈来浑不在意地耸肩道：“你才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我才不想搞得跟老爸和大伯一样。钱权来去，都没意思。”
沈来继续抽着烟，眼神飘向窗外。
“我只想要池意。”他转过身，手拉着沈回的袖口，“哥哥，就像你从小到大把所有玩具让给我一样，你把池意让给我好不好？”
没有思考的，不容置疑的，沈回给出了他说过无数次的答案：“池意不是物品，他的选择不该是由我们决定。如果，如果他选择你...”
沈回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未说完的话语都淹没在他滚动的喉结中。
“哎呀！”沈来挑挑眉，“你要是直接说让给我，我还觉得不好玩儿，说不定就真的放过你们了呢！”
“沈来！”
“吼我干什么？”沈来委屈巴巴地眨眨眼，“明明是你的错。”
话毕，沈来抬起夹着燃至过滤嘴的烟头，看也不看地就把它按在小狐狸脸上。
在一阵青烟和窸窣声后，车内残余的焦油中渗出布料烧毁的味道。
“这玩意儿绑耳朵上有什么好玩的...”沈来拨动着小铃铛，“挂池池脖子上和塞嘴里才有意思呢！”
紧接着，他跟扔垃圾似的，将小狐狸扔到沈回怀中。
“回家陪老爸老妈吃饭咯！哥，你也真是的，有空还是得多花时间陪陪爸爸妈妈，一点都没孝心。”
沈来推门下车。
沈回紧紧握着手中的玩偶，指腹无比怜惜地触碰到小狐狸脸上那周围暗黄、中间黝黑的伤疤。
这是池意。
沈来和沈回都心知肚明。
沈回不敢再往下想，不敢去想这些伤口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池意身上。
而现在，沈来已经找到了池意。
他是怎么想呢？他是否想要去到沈来身边，是不是又会再一次离...
“对了，忘说了！”沈来折返来，手臂叠在车窗上，“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味道的糖果吗？”
沈回与他视线碰撞。
“可香了，舌尖上都是那个味道。”
-
“回来啦！”
听见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池意赶紧关火，小跑着冲出厨房，一跃跳上了沈回怀中，双腿紧紧挂在他的腰间。
“感觉花了好久哦。”池意搂着他的脖颈，整张脸都埋进了沈回的衣领，“意大利面酱汁都要煮好了。”
等了一会儿，池意只等到沈回一双大手，托住他的腰间和后背，人却没有出声。
“怎么了？”
池意抬起头，看着面色平静，却没什么血色的沈回。
“不是说在车库等我吗？”沈回问，“怎么上来了？”
池意眨眨眼，想了片刻，答道：“想让你一回来就能吃上东西嘛。”
满室安静，厨房小锅炖煮的酱汁，也因池意的关火而不再发出咕噜咕噜沸腾的声响。
“教研还顺利吗？看你给我的消息，好像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嗯...挺好的！就是，刘铭威那家伙老找我麻烦...”池意从沈回身上下来，转身朝着厨房走去，“不过，也都解决了。就是想你。”
沈回看着他留给自己的背影，垂下眼帘，片刻后，抬步跟上。
“你先尝尝，要不要再加点番茄酱？”
沈回看着池意递来的木勺，抬眼看着池意，问：“家里没有意大利面，是你买的吗？”
池意眸色很淡，雾蒙蒙的像是被晨雾笼罩的湖水，所以他瞳孔细微的闪烁，都能被近在咫尺的沈回轻易捕捉。
“昂，尝尝嘛！”
“在哪儿买的？”
“干嘛，你审犯人呢！”
池意放下勺子，别开脸继续搅动的酱汁。
“圣光附近的新开的那家连锁商超吗？。”
“昂，就是那家，我...唔...”
池意的话被沈回擒着他下巴的动作和随即而来的亲吻打断。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放松下来，攀上沈回的肩膀，接纳沈回在他唇上的舔舐、放任舌尖的探入。
就在池意准备加深这个吻时，沈回却先一步松开了他。
“水蜜桃。”
沈回说。
“嗯？”池意想了想，“嗯，吃了一颗水蜜桃味的糖果，很甜，但还挺好吃的。”
“还有吗？”
沈回问。
“没了。”池意摊摊手，“就一颗。”
池意嘴角刚噙上的笑意还没停留太久，便在看见沈回忽然退后的半步和转身后，不知所措地消失。
不知道是因为沈回背着光，还是那些朝他而来的午间明亮都被他身上黑色西装所吸收，他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即将融化在日光中的薄薄雪花。
池意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沈回...”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沈回微微抖动的肩膀。
“池意。”
沈回突然开了口。
不知何故，池意不敢接话。
“我从来不会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永远都有选择。”
池意的心被整齐排列的针尖刺痛，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从身后紧紧抱住沈回。
“我知道。”
他说。
“可是...”
池意察觉到身前抱着的人身体瞬间僵硬。
“我真的想做东西给你吃。”
胸膛紧贴的后背不再紧绷，却不是放松那般，而是无力地垮下支撑他站立的脊椎。
池意抱着他，不让他走。
“你干嘛？不抱我就算了，还要走...”
池意横在沈回身前的双臂收紧，将沈回牢牢圈在自己的怀中。
他腾出一只手，拉起沈回垂在笔直西裤旁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他掌心的伤疤。
“我知道，因为我前段时间太忙了，而且之前我也太任性地只顾自己，很多时候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有时候，哪怕你刚落地，都要坐上好几个小时的车来看我，之前还不让你多待...我现在知道了，我会抽出时间陪你的。就算学校不方便，我也会...”
“你为什么现在说这些？”沈回少见地打断他。
转过身，他扶着池意双肩，再次认真问道：“池意，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池意与沈回静静对视着，思绪飘向远方。
-
池意对沈来的触碰很是敏感，不知道是因为最后一次见面挨了对方一巴掌，还是没从方才的惊魂时刻回过神。
他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地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接着就像是所有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问出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没你的消息。”
“你不也是。”沈来笑了笑，“看来，我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把你藏得紧，生怕宝贝被人偷了似的。”
池意有些讶然地望着他，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
况且他和沈回在一起，又没伤天害理，沈回也不是他掰弯的；要真说道德谴责，就是背着自己好朋友，跟人哥哥在一起，还没告诉人家。
池意知道，沈来一直将沈回视作「偶像」般的存在，一有机会就会跟人提起他哥有多优秀，活脱脱一个沈回民间「宣传总监」。
要怪就怪沈回当了二十多年的深柜，才让沈来如此猝不及防发现他哥的性取向，甚至还是在床上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的情况下。
但是——
“你躲什么啊？”沈来笑了出来，放下手。
池意瞥见沈来朝自己抬手，就下意识地躲开。
一时间，池意真不知该说啥。
“池意，我得跟你道歉。当年的事情，是我太莽撞了。”沈来微微低着头，诚恳道，“我只是...完全没有想到。”
池池点头，应下这个道歉。
“但无论如何，我当年都不该打你，还害得我哥伤成那样。”
“什么？”
*
“沈来，你把刀放下。”
“哟，空手接白刃啊，还真是情真意切，你碰池意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
沈来看着池意不解的模样，匆忙解释道：“就是当时，我犯了浑，在客厅砸东西时，不小心弄伤了他的手。”
闻言，池意脑中闪过他与沈回重逢时，沈回想与他握手时，露出的那道骇人伤疤。
“我哥真的很喜欢你。”沈来放轻了声音，“我当年不懂，现在明白了。只觉得自己该死，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小池，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池意摇摇头：“没，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我当时也不该瞒着你...真要怪，也是我的问题。”
沈来皱起眉：“怎么会呢？你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
“沈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的事？他给老子戴绿帽子，你告诉我说不关他的事？！你给我让开！”
“你现在太冲动了，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好，好得很！那你最好是能把池意藏一辈子，但凡让我找到，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
池意垂着眼，他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沈回将他丢弃在房间中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唔...”
池意嘴里被塞进颗硬糖。
“别不开心了，我今天来就是来给我哥道歉的。但你在，我还是挑个好些的时间再来，免得...我担心我哥还会介意。”
沈来说着，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踢着地面不存在的小石子儿。
池意连连摆手，说道：“不会的，你哥他不会这样的，你也知道沈回他这个人，有时候看着是严肃了些，但他从来不会...”
“池意，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儿吗？”沈来打断道。
池意没点头，问道：“什么事？”
“别告诉我哥，我今天来了。”
“为什么？”
“啧，我回国后还没回家，就来了这儿，而且，还先见到了你，我担心...”
“真不会，沈回...”
池意的手忽然被沈来拉住，他看着沈来可怜巴巴地请求道：“拜托池意，你就答应我嘛！你不能因为和我哥在一起了，就把我这个朋友给卖了吧...你以前对我可好了！”
“行行行，你先松开...”
池意低头抽出手，没能看见沈来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我答应你，但你得快些找你哥说，我骗不了你哥太久的！”
沈来佯装惊喜地挑了挑眉，笑得眯起眼，大力点头：“好，我一定立刻、马上去找我哥！”
......
“告诉我。”
池意的肩膀被沈回捏得发疼。
不想骗沈回，真的不想。
他鼻尖心虚地发酸，内疚地发酸：“沈回，你好凶啊...抱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