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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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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用绳索将最后一个人的双手捆缚好,拍了拍手上的草渣,抬头看天色。

“我们再走几里就能到丰西泽的中亭。”刘邦对着这群被自己押解往骊山的刑徒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从沛县到丰西泽,只才走了一天的路程,但众人皆精神低迷,更是有好几十个人趁着解手的功夫逃了好几次。他是第一次押运刑徒,这一次也不知怎的,也没有上面派来的尉守,一来二去的,忙得是焦头烂额。

虫在草丛里叫了几声,等了半天也没人说话,刘邦也心烦,叹了口气放弃道:“既然如此,就地休息罢。”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在石头上,摸出水袋喝了口水,看着这群人,心里默数着。

出发时两百余人,如今已只剩一百多,只怕再走到晚上歇息,他眼睛一闭一睁,手里就只剩绳子头了。

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人苦?而从泗水到骊山,此行坎坷,到骊山后马不停蹄便要修筑皇陵,如何能让这些人提起精神?

“可你们押送不到,要的就是我刘邦的命啊。”刘邦叼了根草在嘴里,心里对自己还能这么平静啧啧称奇。

其余人也都跟着坐下来,满脸都是疲态。

有个胆子大的人看了一眼满腹愁容的刘邦,咧嘴苦笑道:“大人,这也不能怪我们。”

刘邦转过去看他。

“我们被派去修皇陵,误期则死,但修完这皇陵之日,也是我们殉葬之时啊!”

他这一言声音并不大,却将沉重的气氛直接戳破,悬着的情绪此刻蔓延,让所有人都悲伤起来,甚至远远地传来隐忍的哭声。

对死亡的恐惧蔓延开来,这个人的声音带了微微颤抖的恳求:“去也死,不去也死,大人不如将罪名推给我们,报我们谋反逃窜吧。”

嘴里的草掉在地上,刘邦定定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劳累与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皱纹。

“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叫雍齿。”

周遭的树叶被夕阳染红了,却显得他们坐下的阴影更加浓郁。

刘邦的额发被风微微吹起,可以看见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也许是累的——也许是其他。

“你们知不知道做这种事是灭族的?”刘邦问。

他强迫自己去思考他自己的族人,他应该要想自己的妻子儿女,想自己的老夫兄长,但他脑海里思绪众多,竟是难以将他们的容貌再一一回忆起来,反而让那个梦越来越清晰,纹龙黑袍和头顶冠冕让他心潮澎湃,直接盖过了前面的一切画面。

“老子不干了!”

冷光一闪,剑与剑鞘肃杀的摩擦声让周围的人俱是一颤。

麻绳软绵绵地从众人手腕上落到地上,刘邦踩上刚刚坐的那块石头,看着他面前的一百多号人,一种奇妙的预感驱使着他。

他举剑朗声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不了骊山,那你们便走吧——天涯海角,总会有你我一席之地。”

*

“如今有陈胜称楚王,韩广称燕王,田儋称齐王,魏咎称魏王,”烛火跳动,阳厉看着光在张良脸上投下阴影,他依旧盯着棋盘,手中握着一子迟迟不下,“嬴氏苛政重役,尽失民心,天下之势已不可逆。”

张良好像更沉默了一些,与曾经温润如玉的公子辩若两人。

这种区别给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像阳厉的祖父喜爱养花,但有一次突如其来的下雪,让他的花尽数枯萎时那样,娇嫩的花朵被席卷来的风霜凌虐,只待一点一点地流失生机。

“王……”张良咀嚼着这个字,仿佛在提醒自己什么,半晌后抬头问,“横阳君……查到他在哪了吗?”

横阳君韩成,韩国最后的宗室血脉,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派出人手追查他的踪迹,却连他是否真的活着都难以确定。

阳厉默然片刻,张良也便懂了。

张良叹了口气,将棋子放回,没有再下。

他伸手想去握住自己的玉佩,却又在摸空时愣了片刻,改握住剑柄。

剑柄上繁复的花纹被他摩挲着,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几分焦虑。

“暂时不能加入他们,我们需要继续蛰伏。”张良皱眉道,“树大招风,陈胜军既已打往咸阳,嬴氏定会奋力反击。”

阳厉不解:“可……可如今陈胜已有战车千乘,军队百万,赢氏已经失了民心,朝中大将也悉数被秦二世逼走或杀死,诸多刑徒被派去修骊山陵,都城空虚,调兵不及,如何能应战?”

张良沉吟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面色冷峻道:“有一人!章邯!”

话音未落,门便被敲响,正是一人来报。

“报——秦少府章邯赦免骊山刑徒七十万,东出平叛。”

张良没有任何猜中的喜悦,而是瞬间就剧烈咳嗽起来。

阳厉连忙为他斟茶,抬眼看见一方被鲜血染红的手帕,却不敢多说。

“咳……秦虽无道,治军却有方。”张良无力地闭上双眼,趴在桌上,只留一头如瀑黑发顺着动作纷乱滑下,“以攻不足,守城却有余,章邯才能出众,而张楚军不过乌合之众。”

“子房。”阳厉不忍再听。

陈吴二人大泽乡起义犹如救世,有多少人能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如若攻秦失败,众人梦碎,士气减灭,竟是难望未来了。

房间内寂静无声。

“无妨,阳厉,再久我们都等过来了,”许久,张良缓缓坐起来,眼眸平静,“我们不用急这一两天,继续查横阳君的消息。”

阳厉点头,正要出门去,却又被张良叫住。

“你时常想问我为何如此固执,”张良抬头看他,精致的面孔被思虑与病痛折磨得缺少生气,眼睛里却是不由分说,“我如今一无所有,只盼着这点才能活了。”

阳厉曾经见到他,无不是在相府设宴时,觥筹交错间,亭台楼榭衣袂飘飘,满眼皆是奇珍异宝宝马香车。

不过几年,竟如前尘大梦一场。

疲于奔命,刀光剑影,饿殍满地,几近炼狱。

阳厉又想起六年前路过一处农家,锄头倒在地上,他亲手将其扶起,还转过来与自己说道:“此为农家生计所系,可不能弄坏。”

“子房竟认识……”阳厉问到一半,连忙止了话音。

再是五谷不分的公子,摸爬滚打这么久,也不可能一窍不通了。

出乎意料的是,张良并没有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反而有些怀念地回忆片刻,浅笑了一下:“曾经有人教过我的。”

“想必是公子非?”阳厉问。

“不,是我的……一位友人。”张良向前缓步走着,雨后初晴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变得冷冽的气质柔和许多,“他日日笑吟吟的,也不嫌我没见识,只要我发问,他便会教我。一件一件,不厌其烦。”

阳厉眺望远方,也有些伤情,感叹道:“惟愿失散的亲人好友能各自安好。”

张良闻言沉默不语,盯着锄头上的纹路,喃喃道:“可惜他们已经全部逝去——”

阳厉转身看他无神的双眼,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不过如今风雨飘摇,百姓流离失所,活下来又能怎样?”张良对他笑笑,先前那种脆弱的气质仿佛只是阳厉的错觉,“愁苦难言,我也不希望他如我这般苟活。”

*

放走那群刑徒之后,刘邦便决定就近躲在旁边的山中。

既然已经回不去,那当个野人也好,也就是讨酒比较难了。

正要入山之时,雍齿拉住他,问:“大人可知为何此山叫芒砀山?”

“不知。”

刘邦有点懵地看他,心说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山叫什么芒砀山。

“芒砀山原叫蟒砀山,山中盘桓巨蛇,危机四伏。”雍齿说道。

“这……”刘邦虽没大的表现,但衣服底下顿时寒毛竖起,暗自庆幸自己走得没那么决绝。

还没等刘邦说什么,雍齿便和旁边的人交换了眼色,一齐跪拜。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邦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种事,脑子一片空白,手忙脚乱连忙要扶。

“我等皆是死囚,如今受大人之恩得了一条生路,请允许我等从此追随大人,在乱世之中为大人尽些绵薄之力!”

不只是雍齿,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应和,请求之声不绝于耳,回荡在山崖间。

“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乃一小吏,也不知什么乱世……”

“大人难道不知大泽乡陈胜吴广?如今既然都是死,何不杀出一条生路来?”

刘邦沉默了。

一百多人一齐朝他行礼的场景实在太过于冲击,又或者在听到山中有巨蛇之时,他便已经不能再平静思考。

刘邦是混吃等死的人,却不是爱做白日梦的人,但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让美梦成真呢?

这陈胜一介小吏,也能做个楚王,那他刘邦,怎么又做不了沛王刘王?

他抿着唇,不禁咽了咽口水,正在心思澎湃彷徨之际,只听身边众人惊呼:“大人小心!”

空气被鞭出破风之声,说时迟那时快,刘邦下意识拔剑出鞘,只觉一道阻力,尔后热血飞溅半身,血肉模糊间,竟是被剑斩为两段的巨蟒,闷声落在地上,掀起一阵尘灰。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着刘邦的鼻腔,鲜血从剑刃上滴落,又因主人的手微微脱力颤抖而在空中划出弧线。

蛇尸扭曲蜿蜒,面目痛苦狰狞,转瞬便横尸众人面前。

刘邦怔怔地低头看它,思绪飘到许多年以前的那个梦,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气息仿佛犹在,让他几乎恍惚。

正当众人皆发愣之时,隐隐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刘邦转过去,见是一个老妇坐在远处背身哭泣。

有胆大的人走上前问她:“阿婆,为何哭得这样惨?”

那老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才恶狠狠骂道:“我哭我儿,乃是白帝子下凡历练,却被这赤帝子拦腰斩杀!好他个赤帝子,下了凡间来,简直是无法无天!”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刘邦及周围的人听见,短短几句却如雷贯耳,一时间气氛凝固,安静不已。

不知是谁踩到了根树枝发出声响,那老妇人兀地停了哭号,猛然转身,凭空盘旋几圈,身躯如蛇扭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那双眼睛瞳孔竖起,微微泛着金光,透露着说不出的寒意,扫视着众人。

刘邦立时毛骨悚然,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另一条巨蟒虎视眈眈的猎物,心跳如鼓,暗自握紧剑柄,防范其出其不意。

然而,当那老妇人看到刘邦之时,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尖叫,霎时间,山林鸟雀尽飞散,羽翅交错,几乎压过天幕,使其未有亮色,众人无不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等到众人终于缓过来后,却发现此妇人早已消失不见。

一百多道目光齐聚刘邦身上,刘邦抬头看天,此刻鸟雀悉数离开,渐次露出那方夜空,北斗七星一如既往地亮着,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低头看着这些人,许久,开口道:“既然天意如此,且随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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