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买的是夜间的动车坐票。

正月十二的燕林市火车站简直人山人海，不光大门口堵着，连在大厅内的移动也有些困难。

候车站里的椅子都被坐满，周围人声嗡嗡，伴随着各种列车到站的通报声，吵得虞前雪头晕。

虞前雪一手拎着箱子，另一只手则被季涯牢牢抓在手里。

季涯之前牵他的手，多半带着些无开玩笑的意味，牵得不紧，只是虚握着他的手指。

但这时候，火车站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撞到他们身上，季涯牵着虞前雪的手格外用力，两人的手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虽然是熟悉的人，但实在是陌生的触感。

“熟悉的人”在一个检票口停了下来，对着手机上的检票信息核对：“……对，是这班车。”

检票口的人少了不少，虞前雪这才发现，原来大多数人都是在到达燕林出站，而非离开燕林。

周围的人数目减少，虞前雪松了口气，顺势坐在了行李箱上，放松了一下双腿。

他上半身还半靠在季涯身侧，但这并非他故意，而是因为季涯还握着他的手。

虞前雪：……

他们已经走到检票口门口了，还不松开吗？

虞前雪想松开手，他仰起头看季涯，后者拧着眉毛，神色严肃地看着手机，单手飞快地在打字。

另一只胳膊自然下垂，落在他的手里，自然得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

虞前雪小幅度地甩了两下手，想趁着季涯走神，顺势自己把手从季涯的手里拿出来。

季涯的眼睛还停留在屏幕上，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看虞前雪的动作，但拉着虞前雪的手却无意识攥得更紧了些。

虞前雪要拿手出来不成，头顶冒出一排句号，站起来戳了戳季涯的屏幕：“什么事呢，看这么认真？”

季涯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把手机递到虞前雪面前：“下午冬令营解散的时候，有个外省的同学加了我的微信，刚刚把我拉到了一个群里，里面有十几个这次冬令营的营员。”

原来是这样。虞前雪并不意外，在燕大那两天，也有同学想加他，但他拒绝了。

和季涯不同，他不是很喜欢认识很多人，维持很多社交关系。

虞前雪从书包里拿出杯子喝了口水，没动脑筋地接话：“那你们在聊什么？”

“你的联系方式。”

“……什么？”

季涯对上虞前雪那双震惊的眼睛，笑了起来：“有好几个人问我，和我总是在一块的那个很帅的‘高冷男神’是谁，联系方式能不能推一下。”

虞前雪：……

他嘴里还含着半口水，闻言先咽了下去，但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别给。”

“不会给的，”季涯给他展示聊天记录，“你看，我说你家里管得很严，你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

这什么鬼扯淡的理由，骗谁呢？

但这个新组建的“群聊（21）”里，竟然真的有人在季涯这句话下面回复：“好喔，那以后成了同学要给我推一下帅哥~”。

这句话，季涯也回复了：“好，以后是同学！”

要微信的人应该看不出季涯这句回复的玄机之处，但虞前雪知道。

那就是他其实并没有答应以后给他推虞前雪的微信。

从初中开始，虞前雪就逐渐收到很多要加他好友的请求，虽然他都是直接拒绝了，但还是麻烦。

有过一些自认为和他关系很铁的同班同学，把他的联系方式当作某种资本一样，到处给来给去的。

但季涯是不会这么做的。

虞前雪以前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是真铁哥们，真心的朋友，所以他不会做任何让虞前雪不舒服的事儿。

但他现在又多了一重解读，季涯拒绝了他的要求，里面有没有一丝可能，也会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靠近他。

“开往静林方向的DXXXX列车，开始检票——”

播报声响起，截断了虞前雪的思路。他站了起来，季涯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拉着他和行李箱，去检票进站。

站台在室外，燕林此刻在下雪，虽然有顶棚遮挡，但冷风裹挟着冬天的寒意卷到站台上，灌进虞前雪的脖子里，冷得他哆嗦了一下。

“让你不戴围巾。”季涯在旁边冷不丁地发言。

虞前雪裹紧了脖子边的衣服：“等会车就来了，没事。”

季涯也没戴围巾。他迟疑了片刻，把虞前雪按到箱子上坐下。

虞前雪还不理解他是要做什么，季涯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用他的胳膊代替了围巾，环在虞前雪脖子上。

羽绒服的触感有些滑溜溜的，贴着虞前雪的脖子。他的脸被蒙在季涯的身上，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到周遭的景。

列车到站，在站台划出一声响。虞前雪这才从季涯身上抬起头，重新站起来。

他们的座位是相邻的。动车上的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几点交谈声。

动车夜里不会关灯，两人也有点睡不着，他们挨在一起，季涯打开微信，打开一个今年过年火起来的小游戏，开始游戏。

虞前雪趴在小桌板上，看着季涯操作。开了一局，看起来很顺利，上面浮动着提示，“您距离最高记录还有100分”。

看起来要刷新记录了。虞前雪悄然伸出手，在屏幕上乱点了两下，游戏切换画面，变成“游戏结束！”

没能成功刷新记录。

季涯茫然地转头看向虞前雪，后者不看他，偏过头转向另一边，但趴着的肩膀上下浮动，是在偷笑。

季涯：……

他收起手机，伸手揽住虞前雪：“困吗？要不我帮你遮着眼睛，你睡一会？”

虞前雪不困，连环考试造成了过多的兴奋激素，他虽然很累，但睡不着。

但季涯的手捂着他的眼睛，男生湿热的手心覆盖在他的脸上，替他营造了一点局部的黑暗。他顺势点了点头，转过头来趴着。

季涯竟然真的就这么用手捂着他的眼睛，虞前雪不知不觉，也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虞前雪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列车总是晃动，而且趴着的姿势也不舒服，他睡不着了。

季涯还捂着他的眼睛。他直起身，迷糊地看了一眼，季涯在玩2048。

……

季涯见他醒了，熄灭了屏幕，上面似乎刚刚合成一个1024。季涯问他：“还睡吗？”

虞前雪揉着眼睛摇头，眼睛完全睁不开，他尝试睁开了几次，眼皮又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合上了。

他的头发被压得有点乱，脸上还有趴着睡出的痕迹，整个人因为迷糊，显得有点乖。

季涯觉得好笑，同时又联想到小猫。可爱。

……

他又在想什么？

“还有一个半小时到站。”季涯扫了一眼屏幕，“到梅江了去我家接着睡。”

-

虞前雪一到季涯家，就把箱子扔到一边，拉着季涯进了房间，向床上一躺。

夜里并不明显的困意，到了凌晨这会叫嚣起来。他几乎刚接触到床，就昏迷一样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似乎有一人从背后抱住了他。虞前雪连在梦里都懒得细究，小幅度转了两下身体，又进入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被人抱住不是他的错觉。虞前雪再次醒来，胃里感到些许饥饿，同时身上似乎有一双手。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抱着他的，是季涯。

昨天晚上是他先躺下了下来，随后季涯就抱住了他，挨着他睡了。

虞前雪醒来的动静，把季涯也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迷糊地加重了揽着虞前雪的手的力道，含糊地问：“醒了？”

“嗯。”虞前雪爬起来，季涯的手从他腰上滑落，但还落在他身上，“季涯你松手。”

两人挨得无比之近，堪称严丝合缝。虞前雪撇开视线，发现季涯的脚甚至还搭在他身上的被子上。

比前几天都夸张，好像他们真的已经是一对了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涯身上特别热的缘故，虞前雪后知后觉地发觉脸上热得发烫，还有很明显的不自在感。

紧张兴奋的激素已经代谢完毕，但好像身体里还有其他的激素在作祟。

虞前雪不情愿，或者，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令他感到几分不安的场景。

冬令营已经结束，虞前雪给季涯找的借口也不好使了。

季涯现在应该算作“醒酒”状态，没道理继续抱着他睡觉。

“家里地暖开得挺大的，我不冷，你不用抱着我了。”

季涯不知道醒了还是没醒，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就是因为暖气开太大才要抱着你。”

“？”虞前雪问，“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你身上凉，摸起来像——”

“像什么？”

虞前雪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季涯，像什么？”

这句话，顺着说，最合适这个比喻的喻体应该是冰块。

但这个词对于虞前雪来说，是不能提的词。

小学那时候的事像针一样，突兀地扎进他的脑子里，那些带着嘲讽的语句在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复现。

“成绩好有什么用啊，还不是一点不会为人处世，以后进了社会，老师看你有哪个大公司要你？”

“别像个冰块一样，老师不喜欢。”

“……”

虞前雪咬住了下唇，下意识地紧闭眼睛，在心里数着节拍，转移注意力。

“别想了。”季涯转过他的头，摇晃了他几下，“别回忆了。”

季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是少见的温柔：

“我是想说，你像块玉，温温凉凉的，而且，还总是给我带来好运气。”

“——你是特别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