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早朝下来，文臣们都是一脸不快。

一群臣子们围着一位身着赤红朝服的老官走出来。

“陛下实在太偏心了！什么事都偏向武将。”

“唉！陛下真是太宠衡旸王了，咱们这些文臣斗不过啊！”

姜丞相只是皱眉不语。

另一个文臣愁道：“陛下又想西征，衡旸王他也是敢提出这个建议，如今国库空虚，哪里支撑的住他的军饷啊……”

“哎，这话可不兴说啊。”

那个臣子立马闭了嘴。

很快，又有声音从他们这群人里出来：“喂，你们看，那是世子吗？”

姜丞相一袭人皆往那头看去，只见远处一个红彤彤的身影正朝他们这边招手。

“父亲！父亲！”

一旁的阮太傅别开头，恨铁不成钢：“不成体统。”

众文臣一致肯定，却又无可奈何。

檀玥最先撞见姜丞相几人，他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见过丞相，大人们。太傅，昨日我学业已经完成啦！”

阮太傅在一边沉默不语。

檀玥嘻嘻地对着他们一众人转了个身：“大人们，你们瞧，今日本世子又换了身新衣裳。”

文臣们假笑着附和。

阮太傅实在看不下去，走到檀玥面前：“你给老夫安静些，日后你莫要对外称是老夫的学生！”

檀玥缩缩脖子：“哦。”

“小世子？你怎么在这？”大臣们的身后终于传来武将们洪亮的嗓门。

季锦林拉着同样身着赤红朝服的檀寞走过来。

檀玥嘿嘿道：“王叔允许我进来的。”

这句话又引起那些注重礼仪的文臣们的惊涛骇浪，却当着檀寞的面不敢大声妄议。

姜丞相步伐十分稳重地向檀寞走来，向他抱了抱手：“衡旸将军此次北疆大捷，可喜可贺。”

文臣们见他们长首都如此，他们也只好纷纷道喜，将朝堂上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檀寞冷冷淡淡地道：“多谢。”

姜丞相不恼他的态度，脸上挂出一个所有臣子都会露出的笑：“上次与将军对弈也是几年前了，不知近来将军可以空闲，与老夫再对一局？”

檀寞整了整自己朝服宽大的衣袖：“自然。”

众臣都是假意笑着不语，唯独季锦林拉着檀玥逃离这场剑弩拔张的氛围。

古来文武不和，如今亦是如此，表面都是恭恭敬敬，暗地里却不知对方会耍什么诡计，朝廷众人，也猜不透各自的心思，尤其是老丞相姜氏的立场，说是和檀寞站一边吧，却总是在檀寞发言后使绊子，还弹劾过人家，说是不站在一边吧，却总是在檀寞捷战回来后与对方下几个时辰的棋，看着就像个普通老人与年轻人下一场普通的棋罢了。

“想当年，那个少年总是在我们这些人眼前穿着红衣裳晃，炫耀他爹有多么多么厉害，一把老骨头了，他也不怕把我们闪瞎，如今着了身青的，反倒陌生了……”

老者的声音弱下去，就再也没了声息。

老人年事早已高了，身子骨又不大好，而邪祟又阴气怨气重，这一附身折腾，他也无法支撑得住，闭了眼，就再也不会睁不开。

檀笑尘看着这张挣扎过后变得无比平静祥和的脸，想到十几年前的那位老丞相，他虽与姜丞相接触不多，但每每撞到父亲下棋时，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这位老者。

姜老太爷一生也算是公正清廉的官员，但能坐到丞相的位置也有他自己本事，在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场上暂且不说这人心思怎样，只谈作为一名老者，抛去身份，与檀寞下棋就如长辈与晚辈小小切磋对弈谈人生哲理，对檀笑尘时，那也是个爱慈笑的老人家，如今对着这张快认不出当年那个在官场上运筹帷幄又让人觉得有丝亲切却再没生息的脸，檀笑尘不知做何感想。

毕竟十七年过去，他还是他，他们也是他们，只是他没变，他们变了。

但在姜老太爷死前，檀笑尘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轻轻将老人的身体放平，为他整了整衣襟，重新摆好棋，离开这池塘云雾中。

檀笑尘穿过细竹石路，将手里的护身符塞进怀里。

他没有灵力，方才驱邪是脑光一闪突然想到暮淮的护身符，想着既然护身，那多少对邪灵有点用处，不成想这般厉害，刚贴上邪祟就除了，只是他反应还是太慢，没能救回姜老太爷。

眼前豁然开朗，竹子已从密密丛丛变成零零散散，明月像是掉下来似的，照的地面如白昼一般，檀笑尘止步，风忽地袭来，吹起他的衣摆，扬起他的发尾，红色发带无声地在诡异的风中飘飞。

竹路的起点只是一座空旷的石园地，四周不仅有竹子，也有各种花草，花草的外围就是粉墙黛瓦，皆是背对着姜老太爷的院子，像是众多院子孤立了那座独有意境的雅院。

园地的中心站立着一人，此人亦是背对着檀笑尘。

檀笑尘只能看到他平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捏咒，霎时他手中红光迸现，红光分散，渐渐地，缓缓地，分成各段红流线，宛若毒蛇蜿蜒前行，如蜘蛛网以樊则为中心，逐步锁拢住院墙。

再往四周看去，原本安静的院子顿时窸窸窣窣响起，随着红光越发耀目，周部黑影重重，红线徐徐缠住黑影的要害，檀笑尘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不过一会儿，樊则手心紧紧一握，刹那间尖声四起，响彻整个院落，黑影的面部扭曲成麻花，痛苦地随自己的身体散去，消散。

静，花落。

檀笑尘放下手，后退一步，微蹙眉头。

此人动作迅速，也过于狠绝。

他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就听身后屋顶轻轻一响。

声音极轻，拢在树叶沙沙声，这声轻响就如一片落叶落在屋瓦上，让人毫不在意。

檀笑尘微微侧目，脚步一转，一个旋身后退躲过背后一击。

准确来说，是一爪。

偷袭他的人可以说是人，也可以说不是人。

只见檀笑尘的对面是一个女子，女子眸子细长，尖牙横露，一双纤细好看的手生着又长又尖的指甲，面露凶狠，像遇到天敌般，一副攻击姿态，眼眸亮的如夜猫在夜中一双眼睛闪着奇异的绿光。

女子欲再伸爪，檀笑尘再躲，这次被她划破了衣袖，一只宽大飘逸的袖子被抓得凄惨。

檀笑尘借着附近竹子脚尖点竹一跃掠上最近的屋顶，女子身子灵活无比，像猫一样快速却优雅地跟着爬上屋顶。

她的确是猫，一个被猫妖附身的人，这人檀笑尘熟悉，前不久刚见过，就是姜莹。

檀笑尘最开始心里有几丝惊诧，只是一张面具将他的所有表情都遮盖在夜里，但刚刚他才慢慢回想起来。

在马车上他便注意到姜莹的脸色不对劲，眸子里并没有属于人类该有的光，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吃饭时专挑桌上的糖醋鱼，无意中露出并非虎牙却异常尖细的牙齿。这些特征不是很明显，檀笑尘注意到时确实留了个心眼，但没想到这猫妖这么等不及就现身。

猫古来便是不祥之兆，夜间动物，而人类恰好害怕夜晚，猫便一并被他们讨厌着。

只是猫分好坏，成精的妖也是如此，不过这只，显而易见是不好的一只。

猫妖的确会给人们带来厄运，可能连姜莹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被附身，白天她是人，晚上就不知她会去作甚，姜府如此，想来也是这只猫妖占了很大的功劳。

周边红光再现。

檀笑尘转头看去，他这边动作尚轻，樊则想是还没注意到，而除邪他聚精会神，更不会管到檀笑尘。

他想着，既然是猫妖作鬼，那为何姜府还汇集了大量的鬼魂？这些邪灵并非和妖是一条道，除非妖与它们做了什么交易，鬼这种东西，不管是和人和神还是和妖，它都爱做交易，换取它们更大的利益。

檀笑尘已经很熟悉在屋顶逃跑了，他甩着姜莹乱在屋顶上窜，转念一想，大叫道：“国师！！救我！好可怕啊！”

他这一声，樊则立马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檀笑尘刚好又让姜莹抓了一爪子，另一只衣袖被抓得七零八碎，撕扯间檀笑尘明显感觉到这只猫的力气。

看来功力深厚。

樊则朝着檀笑尘喊道：“公子暂且别动！”

檀笑尘又道：“不跑我会被她抓死的！”

话虽这么说，檀笑尘的确没再乱跑，而是擦着角躲过姜莹的攻击。

樊则法力再出，速度明显比刚才快几倍，法力化成一条线，快且狠地缠住姜莹的脖子。

姜莹的指甲堪堪擦过檀笑尘的面具便迅速收回，紧紧箍住自己的脖子，试图扯掉脖子上的禁锢。

她被捆得无法呼吸，面色惨败，一双琥珀色的猫眼浑圆瞳眸却更细，痛苦地从嘴里传出几声猫叫，被迫被樊则调转了方向。

很快，姜莹身上出现两个影子，重影交叠，再分开，被红线掐着的猫妖终于被扯出来，在空中狂叫不止，叫声中，再次唤来大量鬼魂怨灵。

檀笑尘眼疾手快地接住快掉下去的真正的姜莹，扶着她下了屋顶。

穿过墙下的树木，他再次看见樊则出手，这次他没空手，而是手里凭空幻化出一把朱赤长刀，身法诡谲，与身体柔软灵活变化的猫妖毫不逊弱，甚至凭靠着自身充沛的法力，直击猫妖要害，还有余力将法力对准喷涌而出的黑影，他就像一个不知劳累的战斗机器，不知累，却游刃有余，丝毫没有疲倦的神色。

身边姜莹醒来，看到这幅场景，险些又吓晕过去。

“妹妹！妹妹！”

檀笑尘赶忙扶住姜莹，对着二人身后喊道：“别叫了！”

声音倒是没再出，只是晚了，再次引起其他鬼魂的注意，朝他们奔来。

檀笑尘扶额。

拉着姜莹就是推着往这边跑过来的姜磊往远处跑。

幸得樊则有实力，往他们这边发出法力击散鬼魂，让他们暂时安全。

檀笑尘带着兄妹二人躲起来，借着月光让姜磊接扶住姜莹。

檀笑尘看到他肩膀，问：“你被姜小姐抓伤了？”

姜磊右臂上衣服已经破碎成条条，胳膊上的三条抓痕触目惊心，衣料子有些已经黏在伤口上，但却没有流什么血。

姜磊扶好姜莹，却带着些忌惮，见姜莹虚弱不堪，这才放心对他道：“是的。”

檀笑尘抓过他的肩膀仔细检查，姜磊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有些紧张：“怎么了，很严重吗？我看它不疼，又没流什么血，就先来找莹儿了。”

檀笑尘不咸不淡道：“你倒是个好兄长。你被猫妖抓伤，很有可能异化。”

姜磊：“什么叫异化？”

檀笑尘：“变成半猫半人。”

姜磊惊了：“啊？！那我父亲被抓伤了很多道伤口，岂不是……”

“交给我。”

樊则这边已经处理好，接住姜磊的话。

姜磊看了看比自己还高半个脑袋的樊则：“那就真的麻烦国师了。”

樊则：“先扶姜小姐进去，她被妖孽附身，需要净邪。”

姜磊点头，带着姜莹就先走了。

檀笑尘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一片祥谧安静，没有丝毫方才那些恶鬼妖魔相向攻击。

就连刚刚嗷嗷狠叫的猫妖也不见了。

檀笑尘对着樊则：“没想到国师如此神通广大，真是厉害，我长见识了。”

樊则对他的夸奖简单谢过，又问：“君公子可有哪里受伤？”

檀笑尘摇摇头，也往姜磊走去的方向离开。

这个樊则十分厉害，他在十七年前绝对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号，王叔能看上这个人做国师，想必不仅是在除魔卫道上了得，在治国理政方面，他一定比王叔更加果断残忍，很幸运他在语乐担国师一职，若是在他国，只要有野心，想必语乐也不会如此安定了。

檀笑尘虽然曾经是语乐王室，心里自然向着自己以前的国家，只不过如今他只是天界的一介小仙官，已经不属于任何人界国度，也没必要太过关注这些。

他见到姜大人时姜大人差不多已经被樊则治好了伤口，只要休养一阵就行了。

他就对姜大人说：“大人，那个竹塘小亭，您去看看吧。”

姜大人脸色一变：“可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

檀笑尘只叹息一声，他便明了。

檀笑尘看了看时辰，便欲告辞离去。

姜大人这会也没有心思再挽留他或是再送送他，只是略有些愣地对他道：“让公子受惊了，公子若是看上府上哪样东西，拿去便是，算是回报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檀笑尘点点头，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便离开了。

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他并不清楚姜老太爷会知道什么内情，或许那晚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却遭遇变故，檀笑尘再也不会知道那个老人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

一局棋，便提示他的下一步如何做。

分远布局，由远，及近

当时的远棋，以黑子为主，檀笑尘所在方向为中心，黑子在北。

远，北。

常年与檀寞作战的，十七年前害檀寞人头落地的，就是语乐北疆的草原大国，大弥。

“那我要是不动远呢？远在天边，又如何威胁的了我？用了，那就是费子。”

“非也，棋局及时局，时机未到，胜负未定。公子，有时候，费子，也是关键，破法，也有可能在这里。”

姜老太爷将他逼到动远棋，他也想看看，当初时局，究竟是怎样变化的。

作者有话要说：国师真的好凶哦，有点想暮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