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芳平没挽留徐玲。待她离去，捏捏姜小鱼的后颈，“吓着了？”
姜小鱼点头。
他肚子响了一声，红着脸趴在桌上。
孟芳平说：“刚好她走了，我们自己吃，吃慢点也没关系。”
姜小鱼默了半响，“她走了，没关系吗？”
“没事。很久不联系了，已经算陌生人了。”
服务员先送上茶水，见有位客人不在，也没多想，以为去洗手间了。孟芳平让他只需要上两套餐具，服务员说好。
他问菜多久好，服务员说：“很快就好”。
“给我来一份能立刻端上来的甜点。”
“先生，双皮奶可以吗？”
孟芳平转头询问姜小鱼，姜小鱼不挑剔，现在很饿，就算是一个冷馒头也可以吃得很香。
双皮奶端上来了。
上面撒了杏仁、红豆、葡萄干，孟芳平把它移到姜小鱼身前时，那奶白色的凝固物微微地颤动，让人瞬间想到它软滑柔嫩的口感。
姜小鱼舀了一勺放入嘴中，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
孟芳平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好吃吗？”
姜小鱼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让他亲自尝一尝。
孟芳平没有客气，轻轻张嘴，将那柔滑的物体含入嘴中。
“好吃吗？”
“好吃。”不需要动用牙齿，舌尖一抿，便化开了，香甜十足，只是怕填不饱肚子。
姜小鱼更高兴了，自己吃一口，他吃一口。
“这样的吃法，几口就没了。”
这间餐厅喜欢精致，因此那碗双皮奶分量很少，每个人吃三口就没了，姜小鱼遗憾地舔了舔勺子。
孟芳平说：“再点一份？”
“不啦，我要留着肚子，这甜点做得好吃，正菜肯定也不差。”
“那就不一定了。”
“是一定的。这餐厅是徐小姐订的，她从国外回来，请人吃饭肯定要调查清楚，女孩子心细，所以我断定它好吃！”
孟芳平一只手撑脸，侧看着他。
姜小鱼抵不住这仿佛带着深情的目光，“你这是什么眼神？”
“看聪明人的眼神。”
有些人不经夸，一夸就上脸，满脸的喜悦之情。他连忙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但，耳朵还露在外面，在柔软的发丝间若隐若现，仔细一看，耳垂是红的。
见他顾头不顾尾，孟芳平抿嘴一笑，嗓音轻柔：“要不要给你买一个帽子，将耳朵也遮住？”
姜小鱼立马抬起头，双手捂住发热的耳朵，他去看孟芳平，两只眼睛水亮亮的，像盛了一汪泉水。
“我的耳朵红得很明显？”
孟芳平想，何止是耳朵，脸颊才是重灾之地，红得像醉了酒。
他又追问：“我真的聪明吗？”
孟芳平应该早就懂的，无论如何夸他，都不及夸他聪明。若是能具象成人，“聪明”就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这顿饭，姜小鱼吃得很满意，果然很美味。
孟芳平吃过太多好东西，心里平平，脸上却表现得很满意。
姜小鱼问他：“好吃吧？”
他说：“好吃。”
这个不懂遮掩情绪的男孩便很甜滋滋地说：“离你学校也不太远，坐车只要二十分钟，要是你学校的食堂太难吃，就可以选择这家了。”
“原来你学校里的食堂饭菜难吃啊。”
姜小鱼惊诧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其实也不是很难吃，只是有对比才有了区别。
孟芳平笑而不语，抬手招了一辆车，“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不过你为什么在家里不说，食堂饭菜不好吃，便从家里带饭过去。这种话很难说出口吗？”
车子靠边停下，他先打开车门，让姜小鱼进去。
姜小鱼等他也坐进来，才说：“算了，多麻烦。”
“王婶的工资对得起这种麻烦事。”
“算了。”姜小鱼看着窗外，他感觉自己欠孟家每个人越来越多。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预感——他们迟早不是一家人。
然后……
他把脸转了过来，孟芳平那张脸在他眼中俊朗得很清晰，然后他发现，孟芳平也正在看他。
他说不出话，他感到刚刚吃下的饭菜化为钢铁城墙堵住了他的喉咙。
姜小鱼的神情不对劲。
孟芳平低沉着声音问：“你想说什么？我现在仔细地听着。”
“等以后，我们不是一家人了……你就不用对我负责了。”他终于说出口了。
孟芳平定定看着他，他的眼睛好像在燃烧，烧得姜小鱼不敢看他。
他听见他说：“我会对你一直负责。”
路上，很安静，姜小鱼想不明白，孟芳平需要对他负什么责呢？他又不是他的监护人。
这辆车没有将他们带到学校里去。
孟芳平带着他游玩这座城市，玩到了天黑，姜小鱼被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上的美食撑到要吐，手上还有一根好大的棉花糖，但实在吃不下了。
“棉花糖吃下去是空的，不信你吃一口。”
他摇头：“不要。”
把棉花糖往孟芳平手中一塞，“你帮我吃了。”
孟芳平只好吃了，他吃相很斯文，用手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再抿一抿就化开了。留在嘴里的只剩下草莓糖精味。
见他眉头微蹙，姜小鱼问：“不好吃么？”
“很甜。”
“所以好不好吃？”
“太甜了。”
“那就是不合你胃口了。”姜小鱼倒是很喜欢吃甜的，想要撕下一块塞嘴里，没想到孟芳平躲开了。
他不可思议：“你不给我吃？”
“不要脏了你的手，我给你弄。”孟芳平认真弄下一块方便入口的棉花糖。
“啊，张嘴。”
姜小鱼张开嘴。
刚感到甜味，他就合上嘴巴，然后……然后……把孟芳平的手指留在嘴里了。
他连忙用舌尖往外一推。
温热的口腔将糖融化了，湿湿黏黏地缠在那两根手指上。
孟芳平看着自己的手指默然无语。
姜小鱼赶紧找纸巾。
他把口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左口袋里是手机，右口袋是一把钥匙，和一包皱巴巴的纸巾。
他把纸巾递过去，“这包纸还是我出站等车的时候，有人免费送的。”
孟芳平刚伸过去的手顿住，“扔了吧。”
“为什么？”
“免费的东西不好。”
姜小鱼有点不想扔，好好的东西，包装还没打开，干嘛就扔了。
孟芳平说：“要是上面有病毒呢。”
“不会吧，有那么坏的人？”
“天底下的坏人还少？”
姜小鱼将信将疑地走到垃圾桶那里扔了。
回来他看到孟芳平咬着棉花糖的木棍子，低下头，用衣服下摆将两根手指裹住，那黑色的布料衬得两根磨蹭得发红的手指有些色情。
姜小鱼站着，眼睛却像会咬人似的黏了上去。
孟芳平把手指弄干净了，就把棉花糖递过去。
姜小鱼接过棉花糖，其实没那么想吃了，但想找一找那木棍子上被他咬出来的牙印。
“你怎么将衣服弄脏了。”
“没事。”孟芳平不在意，“洗洗就好了。这里也找不到便利店。”
确实，他们现在深处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头的小吃街。
孟芳平问：“几点了？”
姜小鱼回答：“快八点了。我们回去？”
“回吧。”
走出这条街，他们又打了车回去。
姜小鱼感叹：“你比孟栖低调太多了。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想考个好成绩，方便提车呢。”
“我一般不出校门，不必要再买车了。”
“学习那么认真。”姜小鱼好奇问：“将来考研吗？”
“有点想法。”
“那家里的公司怎么办？”
“不是有孟栖吗。他爸妈环球旅游很久不回家，把公司丢给我爸管理，他一直最讨厌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将来肯定在公司里待得住，便交给他打理好了。”
姜小鱼又问：“那你考完研，将来又准备做什么？”
孟芳平抬头，眼睛没有焦点，像在聆听什么。
他得到了答案：“先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吧。”
想不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你也喜欢旅游？”
“不。我要带着我妈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待在一个地方已经太久了。”他忽然松开衣服上的扣子，拿出里面的吊坠，那是一个小小的漂流瓶，装着白色的细沙。
“你以前好像没带在身上。”
“是，以前藏起来了，现在出远门了，便带着一起离开。”
姜小鱼还不明白那里面装着什么，直接问：“我可以摸一下吗？”
孟芳平说：“可以。”
他伸手触摸，摸到上面残留的体温。
“好漂亮的沙子。”
“不是沙子，是骨灰。”
他突然明白了，竟然脱口而出说：“我摸到你妈妈的体温了！”
孟芳平轻轻笑了一声。
姜小鱼窘迫地收回手，“原来你的项链还有这种含义，可惜我不能学你，我爸爸是土葬，葬在我老家的山上，那里每到春天就会开遍满山的花。”
“满山花朵，那是什么盛景，真希望我以后也能葬到那种地方。”
“呸呸呸！”
姜小鱼教育他：“不能说这种话，快点学我呸出来！”
好吧，孟芳平呸了一声。
不能再提这种话题，姜小鱼努力把弯转回来，“我以后画画需要灵感，应该也会经常出来看山看水，到时候我们结伴呀！”
孟芳平笑着说：“好！”
到了学校，他们下了车，车费是三十八块。
学校里很亮，到处都是灯，孟芳平告诉他，直到深夜两三点了，那些路灯都是亮的。
“亮一整晚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失眠到天亮。”
姜小鱼觑着他：“但你会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醒来。”他知道他不熬夜的。
孟芳平回答他：“只是偶尔会惊醒。”
“是什么原因，做噩梦嘛？”他兴致勃勃地问。
“不是，”孟芳平一本正经地答，“偶尔睡前喝多了水，就被尿憋醒了。”
姜小鱼笑得露出好几颗白白的牙齿，“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你不会放屁撒尿拉屎。”
“为什么？”
“我以为你是小仙男！”
孟芳平斜睨他，“滤镜是对不熟悉的人用的。”
姜小鱼摆摆手：“现在这层滤镜已经没啦！”
他们聊着漫无天际的天，什么都聊，还不着急回寝室，就逛着学校，到处留下脚印。
他们聊当下最火的明星八卦、班级里的爱恨情仇，最后嘲笑孟栖在家里临时抱佛脚，真的抱来一尊如来佛像供在书桌上……
“我找找看。我拍了照片的，就是准备给你分享。”
他拿出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几条未接短信，都是来自同一个人——正是他们聊天的主人公孟栖。
原来他误打误撞将手机静了音，又忙着在这座城市玩，根本无暇搭理口袋里的手机，于是错过孟栖打来的电话。
他停下脚步，先看孟栖发来的短信，如果没有要紧事就不打电话回去了。
孟栖问的都是“你见到大哥了吗”“你们去哪里玩了”“开心吗”诸如此类的话，有些文字隐隐带着酸意。
姜小鱼无意刺激他。
——“你考完试就可以过来了！”
他发完短信，抬头看到孟芳平也在看手机，发现他的目光，他晃了晃手机说：“我也有你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姜小鱼嘀咕：“这不是值得显摆的事情吧。”
孟芳平收起手机，“有些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男孩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嘴里跳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睡相怎么样？会不会打呼？会不会磨牙？会不会说梦话？”
孟芳平维持脸上的平静，食指抵着下巴，思考几秒钟说：“不知道呀。”
他反问：“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
姜小鱼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