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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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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翌日,拂晓时分,天刚蒙蒙亮。

长安,大理寺。

李岱几经打点,终于扮成狱卒入内,跟随一名狱卒,举灯行走在牢狱之中。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辗转打听到自天长节夜宴上失踪的叔父,竟然因擅长宫闱,被关进了大理寺。

为此,他上下打点,经过几日,终于进来。

刚经过昏暗牢狱的第一个拐角,身旁的狱卒,忽然拉了他一下帖墙站着,他这才注意到前方墙壁上有幽光闪烁,随即现出一道人影,连忙压低了头,跟着身旁的人做恭送之状。

等来人出来经过时,他用余光打量,见其穿着宽大的玄色斗篷,头戴兜帽,面上也覆着一层黑纱,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和提灯的手,露在外面。

虽是如此,也不难看出,这双纤瘦白皙的手,俨然是个女子。

李岱没有多想,只当此人,和自己差不多,也是偷偷来探望因罪下狱的亲人。

等人一走,身旁狱卒立刻带着他继续前行。

闻名天下的大理寺狱中,并没有他想象的囚犯成群,喊冤震天。那些犯了罪的人,死气沉沉或躺或坐或站在每间牢房,见到他们举灯经过,也只是投以平静又死寂的目光。

走到甬道的尽头,在最里面的一间,他终于见到了李叡。

李叡闭目坐在稻草铺上,双手双脚都上了枷锁,他身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个空杯。

狱卒掏出钥匙,打开了此间的锁,低声交代李岱:“只有半刻钟时间,记得交谈小声点。”

听到开锁开门的声音,李叡缓缓睁开眼睛,以为是刚才走的人复返,见到竟是李岱,微微错愕:“你怎么来了?”

李岱上前,焦急相问:“叔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得知您在此后,我数次上控,但都被告知此事他们无权受理。您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我要面圣为您求情直诉。”

李岱摇了摇头:“不可,我自知罪孽深重,有此下场,是我的报应,也是我赎罪的方式。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再想着为我做什么,更不要因此憎恨朝廷,憎恨陛下,憎恨……任何人。赵郡李氏,以后就交给你了。”

李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进来,只见到一个一心求死的叔父。他不解:“叔父何出此言?即便是擅长宫闱,也罪不至死,您何故如此……”

话到这里,李岱猛然想起最近关于荣宁郡主身世的一则流言。

那则流言说她并非郑家人,乃是安阳公主与其他人所生。

至于那个人是谁,即便流言漫天,却是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结合叔父一心求死的态度,和讳莫如深的神态,他瞬间如若触电,不由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了一块儿:“莫非,与京中近来有关荣宁郡主的身世有关?”

他忽然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安阳公主曾经率军至河北道,与叔父共同抵御外族入侵。

当时他虽年幼,也知道他们二人曾花前月下,良心相许。

莫非,是那时候……

他望着李叡沉思,后者沉吟片刻,随后重重颔首。

想起前世他对亲生女儿的种种,李叡悔不当初,满脸痛苦:“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也怪我知晓的太晚了,以至于酿造了很多的错事。我得今日之结果,全都是我的报应。幸而此事事关皇家,陛下封锁了郡主生父的消息,也不至于牵连赵郡李氏。”

不连累赵郡李氏,是李泠与他谈的条件。

早上她也来过,一身黑衣,带了一杯毒酒,问了他很多事情。

问了他与安阳的过往,问了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世的。

他逐个回答她的问题,“我与你母亲,当年共同抗敌,是能够把背后交给对方的情谊。一来二去,互生情愫。我们曾在文殊庙前许下承诺,‘此生以心相许,必不负卿/君,如有违誓,必将祸及后人,生男为盗,生女为娼。’”

“可她回去之后,转头就送了一封断情书到冀州,与郑隋成了亲。在很多年里,我也以为你是安阳与郑隋所生,直至……”

李泠冷声问道:“直至什么?”

李叡不答反问:“你可相信人或许是有前世的?”

听此,李泠抬眼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李叡继续道:“说起来你或许不信,今年某一夜,我突然‘梦’见,上辈子我做了很多错事,直至间接把你害死,才得知你的身世。梦醒之后,我开始悄悄探查,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找到了当年为安阳专职安胎,已经告老还乡的黄太医。在我的逼问下,他告知我实情,虽然对外宣称你是早产降生,但你其实是足月落地。根据时间,不难推测,确实是当年安阳与我在冀州之时,就已经有了你。”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知晓‘文殊婢’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安阳有了他的骨肉,可她愿意留下他们的孩子,就说明她其实并未‘背叛’过他,并未辜负他们的誓言。

只是她到底是嫁给了旁人,她害怕自己违背了在文殊庙前的誓言,会真的令他们的孩子应了谶——‘男为盗’,‘女为娼’。

于是,她才给李泠起乳名‘文殊婢’。

只是阴差阳错,他不知她的一番苦心,误以为她对自己只有利用,误以为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因此恨了她十几年,恨到毁了她的家国,夺了她们陇西李氏的江山,还将她的女儿下放到教坊司,真的应了那句‘生女为娼’的谶言。

他是一切罪孽的源头,害了自己的女儿。

重生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之中渡过:“阿泠,原谅我的缺席,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从未养育过你一日,还误会了你母亲对我无情无义十几年。”

他的一番自述,李泠只是冷冷“哦”了一声,“巧了,我也梦见过一些称得上是‘上辈子’的事,梦见长安破碎,流离失所,失去至亲,所受一切,皆拜你所赐。”

听了此言,李叡便明白她也是重生的,心底那丝愧疚愈加浓烈,奢求原谅的念头,也就此打断,“是我对你不起,也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缓解你的恨?”

李泠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将其中之物,缓缓倒入桌上的水杯之中,语出漠然:“李叡,你若真的心怀歉疚,就喝下此酒,只有你也去死一次,或许我就不会再执着往事和伤害了。”

李叡看了眼杯子,毫不犹豫端杯一饮而尽:“好,原是我的错,你要我怎么样都好。”

见此,李泠捏了捏袖中的手指,面上无动于衷,心底却也并不开怀。

饮罢,他将空杯杯口对着她一番,已示喝尽。

她见状,转身就走……

回忆至此,腹中一阵剧痛忽然发作,李叡只觉有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强行咽下,对着李岱郑重托孤:“岱儿,叔父有个不情之请,此生无论如何,都要站在荣宁郡主这一边。”

李岱自幼在李叡跟前受教,视其如父,对他的任何要求,从来都是听之信之。听见这句宛若遗言的话,顿时明白了什么,瞬间悲怆万分,忍着伤怀应下承诺:“侄儿明白了,侄儿对叔父发誓,终其一生,都会站在荣宁郡主这一边。”

“记得照顾好岫玉和赵郡李氏,记得叔父的话,不要因此憎恨任何人。”李叡拍了拍他的肩,一手不由捂着腹部,强忍不适,“好了,你出去吧,晚一点,若得恩典,再来为我收尸。”

李岱双目赤红,跪地朝着他磕了三个头:“叔父——”

*

公主府。

从大理寺回来后的李泠,依旧在廊下的太师椅上发呆。

郑淙劝不动她,只得不断添加汤婆子塞到她的斗篷之下,把她手中凉了的汤婆子拿出来。

李泠并无任何反应,任由他勤快的更换。

只有在他不慎碰到她手指或手背的时候,她才会有所细微的反应,自己将手挪动开一点。

两次下来,注意到她这点,郑淙索性握上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手完完全全包裹在掌中。

她侧目看他,挣了挣,“松手。”

他紧握不放:“回去屋里坐着,我就松开。”

这几日,几乎是一夕之间,她性情大变。

此刻闻声,心中的不快就此发泄了出来,“你又不是我的阿兄,凭什么管我?别以为昨日让你留下,你就能够管我!”

十指相扣,郑淙轻轻捏了捏她纤细的指骨,轻声安抚:“这不叫管你,这叫关心。”

她瞪他:“我堂堂郡主,什么都不缺,要个屁的关心。”

他轻叹一声,忽然将她横抱而起,向屋中走去,“旁人关心你要不要都行,我的关心,你要收下。”

长腿一迈,人已到了屋中,里边传来少女的怒吼:“郑淙,你放肆!赶紧放下我,你给我滚出公主府。”

他将她抱入暖阁,嬉皮笑脸:“我不滚。我就要跟着你。泠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的唱反调,竟让她这些天自闭的阴霾,有些敞开了一个口子。

她顺着与他吵架:“胆大妄为,目无王法,当心你阿耶罚你跪祠堂。”

他讪笑:“真的罚了,你可别跟在后边跟着跪。”

自小但凡他闯了祸,她出于想体验一样的‘严父’待遇,总会跟在屁股后边与他‘有难同当’,因此,郑邺总会爱屋及乌,看在她的份上,免了他的处罚。

李泠想起小时候的糗事,反捏了他一下:“呸。我又不姓郑了,跪什么你家的祠堂。”

“嗯,是不姓郑了,改回李姓挺好的,”郑淙看着她,情不自禁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李泠,郑淙,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名字。”

李泠回暖的目光,刹那间冷却了下来,大力挣脱开他的双掌,转移话题:“我饿了。”

意识到她的躲闪,郑淙也不气馁,很自然地接话:“快到晌午,是该用膳了,你等着,我去传膳。”

用餐依旧是他陪着她。

她嘴上说饿,实际无心饮食,吃得并不多。

他却不给她饿着的机会,时不时给她夹菜,督着她吃完一整碗饭。

李泠强行吃了这些天来第一碗完整的饭,撑地她打了个饱嗝。

用餐后茶的时候,忽有消息传到公主府——河北道节度使李叡,于狱中服毒,畏罪自杀。

闻此,她手中杯盏滑落在地。

倏然想起早上走出牢房时,她听到身后铁链哐当的响声,以及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阿泠,愿你今后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郑淙担心地看向她,只见她面无表情,半晌之后,淡淡应了一声“哦。”

他伸手擦拭她眼角落下的泪,满目疼惜:“泠娘,你怎么样?”

她似笑非笑,“我很好,我很高兴,我终于杀了他。”

“可你分明在哭。”

“你不懂,这叫喜极而泣。”

她从座位站起,匆匆转身。

见她脚步生乱,郑淙连忙跟上,她感知如此,开口:“郑十,你别跟过来,我要午睡了。”

她走得跌跌撞撞,将自己关到寝屋。

郑淙远远跟在后边,见她关上门,才走了过去,守在门前。

良久之后,他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啜泣之声,一声一声,都深深扎在他的心脏处。

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里面。

现在的她,阴晴不定,让他看不懂,让他害怕。

害怕或许这件事,会让摧毁她的精神,让她承受不住,让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毕竟,上辈子摧毁她一切的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她的生父,这换成谁,都无法接受。

况且,现在李叡之死,还是出自她的手笔。

他难以想象她的痛苦,是何等的强烈和复杂。

推门进去,郑淙见到床榻上隆起,又带着颤抖的一团锦被。

他轻声过去,掀开被角,见到少女双臂环着自己蜷缩成一团,闭着的眼睛湿润了整张脸。

郑淙皱了皱眉,坐在床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拍她的背:“幼时你曾告诉我,难受了就要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后就没这么难受了。”

李泠锤了他一拳,反驳道:“胡说,我哪里难受了,都说了我很高兴。上辈子他把我们害成什么样?我早就想杀了李叡,如今终于杀了他,我高兴地很!”

郑淙用衣袖抹干净她脸上的泪,点评她:“嘴硬。”

她心里很烦很乱,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里面打架,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却又不知如何才能将之释放出来。

听到他说她嘴硬,恼火地张嘴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嘴硬不硬,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笑了笑,“再用力点,把难过都发泄出来。”

她用力咬了不知多久,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由她咬着发泄。

约摸一刻钟后,李泠终于松了口,她握着他的手,见其手背处血迹斑斑、血肉模糊的牙印,忽然垂泪:“郑十,谢谢你。”

他给她擦泪:“不谢,应该的。”

郑淙刚回应完,就又听她问了一个十分跳脱的问题。

她仰起脸,水灵灵的杏眼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郑十,你是不是喜欢我?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暗恋心事被当事人知晓的快感和惊喜,瞬间使他如被闪电击中,只觉一股电流从被她握着的手上蔓延到心上,再蔓延遍他的全身。

他眉眼含笑:“泠娘,你真了不起,终于发现了。”

他情不自禁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无奈又欢愉地正面承认:

“喜欢。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了你很久很久,久到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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