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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血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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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禁军入麟德殿抓刺客的时候,李叡并未反抗,竟站着不动,束手就擒。

李慜等人进来,就见到河北道节度使额上流着血,脚下是一片白玉碎片,碎片之中清晰可见半个残缺的菩萨头。

天子声色皆冷,开口呵斥:“大胆李叡,酒后擅闯宫闱,还口出狂言,你可知罪!”

李叡闭目道:“臣无话可说。”

李慜更为火大,甩袖:“无话可说,就到大理寺去说。”

李叡被押下去的时候,深深望了郑泠一眼。

郑泠见此,只觉得眼前一黑,接踵而来的是彷徨无措。

她并未意料到,这个时候,帝后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且观他们神色,天子一脸黑色,皇后目露震撼,想必是在门外之际就已经将李叡那些大逆不道、且十分可笑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顿时,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和难过,弥漫在郑泠心头。

李叡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从出生那天起就姓郑,怎么会不是郑家的人呢?

她若不是郑家人的话,那她身上流着的难道还真是他的血?

她不想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匪夷所思的信息,可是、可是……这么多人与她一样,都听见了。

此刻,天子盛怒,不言而喻。

郑泠站在一地破碎中,面色灰白,目无光芒。

李慜见她如此,蓦然心生愧疚,想起遥远的十五年前一事。

当年安阳从河北道回来,他要安阳联姻郑家,她对他毫无保留地说明她在河北道已与李叡互定终身,且腹中已有了李叡的骨肉。

彼时他为了帝国大业,不顾一切,狠心要她斩断情缘、并且堕胎。

最终安阳同意了出降郑家,前提是不得动她腹中的孩子。

这个秘密,本该随着安阳的故去,埋入黄土,谁知时隔多年,却被李叡翻了出来。

他镇定下来,朝着这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和蔼招手:“阿泠,过来。贼人酒后擅闯宫闱,一派胡言,吓到你了吧。”

闻声,郑泠回过神,犹疑了一会儿,随即拖着沉重的脚步僵硬地走向帝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陛下皇后,不知李叡为何蓄意污蔑我的母亲,还请陛下为亡母做主,讨个公道。”

李慜冷哼:“放心,朕绝对饶不了他。”

当夜,夏昭没能靠近麟德殿,她走过去时,见到从殿内押出来很多宫人,殿门也遭到封锁。

李岱一直等到宫门落锁前,也没见到叔父回来。

他找人打听,只听到一些不确切的风声,说是李节度使酒后擅闯后宫,被押入大理寺等候发落。

麟德殿风波,在李慜有意的压制下,当夜随侍身边的知情人,悉数被灭了口。

可世间总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有关郑泠身世一事就不知从何处泄露了出去,一夜之间,在朝野间广为流传。

荥阳郑氏听闻了此事,族中一群白发苍苍的理事,冒着风雪,大清早纷纷登门良国公府,找到郑邺相问。

郑邺也一头雾水,心下疑惑,好说歹说稳住了这群花甲老叟,接着往宫中而去拜见郑无邪。

郑无邪面对兄长的询问,故作为难,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最后叹了口气:“阿兄,这件事关系重大,有损皇家颜面,身为国母,我不能说。昨夜随侍的那群内侍都被封了口,阿兄最好当做不知,即便听说,也不能有任何意见。”

郑邺很快从她的反应和这番话中,听出了端倪,刹那间心下堵得慌。

那必然是真的了,只有这样,陛下才会严令禁止,以防人知。

他有些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姓郑的小女孩,被他弟弟捧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孩,被整个郑家悉心照顾的小女孩,喊他大伯父的小女孩,竟然真的不是他们郑家的人?

面对自家人,郑邺直抒胸臆:“事关皇家颜面,可这又将我荥阳郑氏,和已故二弟的脸面放在哪里?若此为真,陇西李氏欺人太甚。”

郑无邪佯做惊慌,左顾右盼看向门口,轻声劝道:“阿兄慎言,皇宫重地,小心隔墙有耳。这件事,真相如何,唯有已故的安阳公主知晓,可她与阿弟双双早逝,如今毕竟死无对证,难辨真假。阿兄切勿冲动,以免得罪了陛下。”

郑邺已经有了对策:“谁说死无对证?阿弟虽逝,但只要他的近亲还在,一样能滴血认亲。此事,我必须要陛下给个交代,唯有如此,假的变不了真的,真的才不惧假的,也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说罢他告退离去,殿外屏退的宫女们行至殿内,站在两旁。

郑无邪收起一脸的为难神色,面无表情地往炭盆里加了一块银霜炭。

温热的炭盆遇到新炭,不一会儿就燃起明火。

郑无邪手持火钳,拨了拨炭,拱起越大的火苗,火苗瞬间高高蹿起。

一缕火舌烧到了她华丽的裙摆上,一旁候着的宫女含笑眼尖,赶紧上前为皇后扑灭衣裙上的火花,“娘娘您没事吧?”

郑无邪冷眼旁观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无事。”

“这炭火大了些,你们过来守着,注意别再出现燃起明火的事情,当心别再伤着娘娘,”说罢,含笑连忙唤人找衣裳为皇后更衣。

郑无邪终于从沉思中回神,发话道:“不必灭火,火势大一些才好,才足以温暖本宫的心。”

她费心布局,添的这把火,当然得越烧越旺才好。

最好能一步烧死李叡,再将郑泠这个野种一并烧着,烧掉李豫皇氏虚伪的面目,令李慜对荥阳郑氏怀着深深的愧疚。

昨夜之前,她一直以为,李慜并不知情郑泠的身世。

昨夜她用安阳旧物,设计引郑泠去往麟德殿,再以她的名义,派人约知道实情的李叡也至安阳故居。

后面的发展,一如她所算,李叡激动之余,安耐不住,亲口对郑泠说出陈年旧事。

连时间都恰到好处,刚好是她陪着李慜经过此地之时,被她动过手脚的銮舆出了状况,令李慜不得不先到麟德殿暂避风雪。

她的原计划只是要李慜亲耳听到:郑泠是安阳与他人苟合所生。

从而令他对郑氏心怀愧疚,对她心怀歉疚。

没想到她得到了另一个意外的信息,昨夜种种,令堂堂天子气急败坏,心虚至极,为了稳住她,竟然罕见地留宿在坤宁殿安抚她。

他的一切做法,都在说明他其实也是知情的。

不仅知情,只怕当年还是明知其事,却还硬要与郑氏联姻。

这令她感到恶心至极。

她翻出这件事费心爆出,当然不会因他一时的愧疚和恩泽就此打住,反而是趁热打铁将他费心要遮掩的丑闻,迅速散布出去。

*

那一夜过后,郑泠没有再回郑家,一直住在了公主府。

她也听到了那些飘满长安的言论,一句一句,都仿若言之凿凿,将她和母亲钉在了耻辱柱上。

期间,郑淙探访过公主府几次,但都遭到她的回绝不见。

最后他是翻墙进来的,见到郑泠颓坐在长廊仰望暗淡的天空,双目无神,素衣寥落,一幅了无生趣的模样。

顿时,他的心底,只剩下彻头彻尾的心疼。

他为她守了两辈子的秘密,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出来。

诚然,他知道她与郑家并无血亲关系之后,也曾起过私心,想着这样,他爱她的事实就不会变得丑陋,扭曲。

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要通过否认她并非出自郑氏血脉,来成全自己的私心和私情。

见到如今饱受流言困扰的郑泠,他才知道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和伤害,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郑淙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阿泠:“天这么冷,你怎么独自一人坐在外边。”

听到呼唤,郑泠终于有了反应,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声音的主人,勉强牵扯出一个笑。

心底那声‘阿兄’还未喊出,就已被她率先封于喉间。

她咽下这个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叫的称呼,目光局促又闪烁地望着他,起身生硬回话:“屋里地龙太热,出来吹吹风。你、从哪进来的?”

她不太开心,明明她已经交代了拒绝见任何人,竟然还能让郑淙进来,连底下那帮人,也在看她的笑话吗?

看出她的不安,郑淙指了指那堵围墙,尽量按照两人从前相处的模式,故作轻松地发扰骚:“我的好妹妹不肯见我,我只能不成体统地翻墙而入了。记得替我保密,不然明儿个全长安都要笑话我了。”

郑泠笑不出来,也不知说些什么,更无法向平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邀他进屋中。

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缩在公主府,像只乌龟一样躲起来。

但他说的那声‘好妹妹’,令她酸涩极了,半晌,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该早就听说了那些的传言,也知道大伯父、不,是尚书仆射良国公,他昨日向陛下请求的让我与郑家滴血认亲之事。在昨日,陛下就为我更换姓氏,如今我随母姓,叫李泠。”

这些时日,李慜还是没能抗住整个荥阳郑氏的压迫,在昨日应允了郑家要滴血认亲的要求。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召唤过去太极宫,在众多郑氏理事的见证下,割破手指滴血。

结果与郑隋唯一的兄长-郑邺的血,并不相融。

两滴血液在水中,互不干扰,泾渭分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昭示她确实并非是郑隋的骨血。

多么可笑,她一直以来最为敬佩的父亲,原来不是她的生父。

她引以为傲的荥阳郑氏身份,也只是与她毫不相关的存在。

她就像一个小偷,偷了郑家人的悉心关爱,偷了他们十几年的血亲之情。

而她身体里流着的是别人的血脉,是她最为憎恨的反贼的血脉。

生不如死的滋味,不外如是。

李泠笑着流下不受控制的苦涩泪水,“郑十,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妹妹。”

脸上一片冰凉,不知是泪凝结成了薄冰,还是有雪飘在了她的脸上,她麻木又冷静道:“我的存在,令大豫李氏蒙羞,令荥阳郑氏受辱。你回去吧,日后也别再来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并无血脉之亲又如何?”郑淙不屑一顾,在风雪之中郑重其事,大声开口,如同宣誓:

“你我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同席而坐,同桌吃饭,至今两辈子的兄妹情谊,岂能是区区所谓的血脉之亲就能说断就断的?郑泠,你给我听着,不管你认不认,你姓了十几年的郑姓,只要我在一天,我就还认你是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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