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宿舍时，徐野收到了韩烈的短信。许东热情好客，对方也不遑多让，一顿饭局，徐野被迫结交了两个朋友，还破天荒加了微信。

他从来不是主动的性格，对谁都一向如此。尽管后来在徐家左右逢源，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也不过是利益趋势，为保自己得意。

韩烈告诉他明天自己会在宿舍楼底等他。

徐野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给他回了一个“好”字。消息刚发过去，手机便适时地振动了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不知为何，徐野紧张了一下，平复了两秒，才接起，主动叫人：“哥。”

电话那头，梁顾川的声音明显很疲惫：“吃晚饭了吗？”

徐野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心虚，吞咽了一下口水，瞄了一眼正在玩游戏的许东，然后打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风带有意思温柔的凉意，吹散了他一身的烤肉味，空气中仿佛还浮动着桂花的香气。

正是初秋，宿舍楼底下的几棵桂花树开得正好。在风中摇曳，姿态优美得像隔壁班的舞蹈演员的身姿。

徐野听着梁顾川浅淡的呼吸，在这样的夜色下渐渐走了神。

直到梁顾川又问了一遍：“还没吃晚饭？”

徐野立刻回神，应道：“吃了。”他低着头，小声道，怕被许东听见，这人开起玩笑没分寸，平常被对方打趣自己有个弟控的哥哥就算了，这要是耍到梁顾川面前，徐野还真不知道尴尬的怎么收拾场面。

“吃的什么？”梁顾川关心问道。

徐野没瞒着：“烤肉，和室友一起。”

见他态度坦诚，梁顾川也没说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合作案进行的不太顺利，可能要多留在榕城几天。”

徐野立刻意识到，联名合作案对于公司来说，本就是难以推进的一个项目。他记得，最初这个项目是梁顾川提出来的，但真正敲定下来开始推进是因为他，因为他盗窃了梁顾川的策划案，并且得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

榕城和鹿城在地域上差别太大，文化也差别太大，徐氏集团又是以实业为主，电商为辅，想要和二次元联合，本就格格不入。除非打开一个新品类的市场。

“对方怎么说？”徐野明知故问。

梁顾川很是疲惫，他玩转互联网的能力无人能敌，但对新型文化的崛起，属实一筹莫展。

徐氏旗下的产品，珠宝、衣服、汽车、百货，电子，似乎没有一个能立刻做起联名，推进实施的。

对方公司以“不够年轻，不够落地，太过华而不实”的理由，驳回了他的提案，并且讽刺他的想法是一个无稽之谈。二次元轻文化，和这些东西联名，以目前的形式来看，只会是一个砸不出任何水花的买卖。

在这家互联网授权合作成功的案例里，是一家文创公司。梁顾川并不想复刻其他的人路，所以他还在摸索，摸索一个新方案。

梁顾川难得话多，今晚对他多说了几句。

“我可能需要多留一些日子，再和对方多聊一聊。”徐野似乎听见梁顾川叹了一口气。

徐抿了抿唇，声音融进风里，还有桂花的香气里。

“今天我和室友去吃饭的时候，看到同学在路边买了一杯咖啡。”徐野轻声道。

“然后呢？”梁顾川颇有耐心听着。

徐野继续说：“我也买了一杯，还挺好喝的，包装也很有意思，是日本的一部动漫人物。”

梁顾川闻言，沉默了。

徐野淡淡地说：“我觉得很多人都会喜欢这样有新意的东西吧。”

梁顾川的呼吸蓦然沉重了一下：“你突然告诉我这个干吗？”

徐野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再次令梁顾川对自己起疑，不过以梁顾川的智慧，应该很快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就是想和你分享。”徐野说。

梁顾川又沉默了。

他是个转移话题的高手，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他说道：“明天是周末。”

“我知道。”徐野心道，他不仅知道，还被人约了。

这事他还真不能说，白华寺于他和梁顾川来说，都不算一个记忆太好的地方。

“嗯。”梁顾川声音淡淡。

“查完岗了吧？”徐野忽然心虚得很，想快点挂断电话。

梁顾川像是笑了一声，很轻：“这么着急？”

徐野“嗯”了一声：“要去洗澡了。”

梁顾川不拦他，说：“去吧。”

这通电话不咸不淡的，以平静地对话结束。徐野先切断了电话，一阵风吹过，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他抬起头，看见了月亮。

月光如水，这个世界好像从未变过。

另一头，梁顾川听着忙音，将手机放在面前的玻璃桌上，窗外是同样的月光，洒落在人间，融进高楼霓虹中，不见踪影。

梁顾川垂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直到手机屏幕上的界面恢复，他才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咖啡包装？”

有些记忆像是潮水涌入他的大脑，那些不愿意回忆的，想要逃避的，争先恐后地追着他，赶着他。

他想躲开万分之一的机会，但总是被命运牵引着回到原来的轨迹。

也许命运避无可避，他只能试图改变。

他拿起手机，给随行助手打电话：“帮我买几杯不同牌子的咖啡。”、

随行助手问道：“好的，梁总，要什么口味的？”

梁顾川说：“随便。”

第二天是个晴天，艳阳高照，秋高气爽，适合爬山，拜佛。

这还是徐野第一次自主出行，如果不算上次被徐牧骗到白马会馆那次的话。

尽管对梁顾川心虚，对白华寺抵触，总的来说，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兴奋的。就像是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小鸟，总是想展翅，飞出去瞧一瞧。

在许东再三的催促下，徐野今天穿了件新的浅灰色运动服，衬托整个人少年感十足。许东虽然学的是表演，但对拍照却热情的可怕——给他一部手机，他能撑起整个地球。

“你不穿的好看点，都对不起你的颜值，”许东一边下楼一边振振有词地上说，“更对不起我的手机。”

在看到已经在楼底下等待的韩烈和李茼时，许东又补充了句：“还有单反和摄影机。”

“早上好。”韩烈看见徐野，眼睛弯起来。

徐野点点头，算是回应。

许东比任何人都兴奋，看着韩烈手里的机器，感兴趣地问：“这是你们自己的，还是租的啊？”

李茼回答道：“我这个是在学校申请的，我们摄影系的同学每个月都要采风，这台是我们班级公用的单反。”他看了韩烈一眼，继续道，“至于烈哥的那台是他自己买的，你们表演系的可能不太知道我们学院的事，烈哥是摄影系第一名，家里不仅有钱，还多才多艺，大一就能自己独立拍片子参赛了。”

“哇哦。”许东露出星星眼，“韩导，以后要多多关照啊，你看我这形象适合演你的戏不？”

许东是个粗线条的男生，长相也比较粗线，小麦色的皮肤和浓黑的眉毛，让他有几分不羁的魅力。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早早显露出了糙汉，硬汉的风格。

而徐野正相反，他相貌秀气，身材清瘦，少年感十足，被白婶各种营养菜滋补过的皮肤，亮透白嫩，更适合白面小生的那类角色。

按照这两人的形象来说，日后的戏路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资源完全不会有一丁点的重合。

韩烈擅长拍文艺片，他更倾心徐野这样的风格。

“好啊，”韩烈没拒绝许东，看了一眼徐野后，客气地回应道，“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合作。”

许东这个自来熟差点扑上去握住人家的手：“苟富贵，莫相忘，先谢谢韩导了。”

四人坐校车去白华山。

因为是鹿城的景区，所以学生入内一律不要钱。

向工作人员展示了一下学生证，便顺通无阻地进去了。

他们没有坐缆车，而是散步一般，边逛便拍。李茼和韩烈是为了采风，许东是为了过瘾，他不拍自己，反而一个劲地拍徐野。

说起来，这还是个美丽的错误。

摄影系的录取分数线要比表演系高，许东之所以会来学表演，其实也是为了曲线救国。只是表演学着学着，他便真的上头了。如今摄影倒是成了他过过手瘾，满足一下自己最初梦想而已。

“小野，你能不能看一下我的镜头？”许东一边对焦一边郁闷道。

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白桦树，晨光落在青石板上，许野走在其中，像是一幅轻描淡写，却如有神韵的山水画。

许野闻言，抬头。

站在许东旁边的韩烈，按下了快门按键。

“我看看。让我看看。”许东凑过去，“果然是好东西，和手机拍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韩烈调整着照片，照片里，徐野听见许东的呼唤，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有一种慵懒的美感。

这么好看的少年，难得一见。

韩烈扯了扯唇，心道，难怪是小野公主。

不知不觉，四人走到的山顶。白华寺就在白华山的最顶层，门口有两座石狮子，挂在正中间的深棕色牌匾上刻着规整的三个字——白华寺。

寺庙的门口还有一口钟，每年都有人来这里祈福，求姻缘，求学业，求子嗣。钟声响起，代表神佛听见了世人的祈愿。

徐野看着熟悉的景象，有些发呆。

不远处，许东和李茼已经先一步烧香敲钟，钟声连续响起。

韩烈看见徐野发愣的眼神，忽然出声道：“你要不要也试试？”

徐野本能地想拒绝，但又听见韩烈说：“虽然有些冒昧，但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徐野看向他，

韩烈笑了笑，说：“我这个月的采风作业一直没定下选题，但刚刚我有了想法，你能不能当我这次作品的男主角？”

徐野没有任何准备。

话卡在喉咙里，对上韩烈期待又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他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只是一次作业作品，给他当一次演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烈见他犹豫，又说：“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

徐野轻声叹气：“没这么严重。”他问，“你想我怎么配合？”

韩烈说：“你只要去敲那口钟就行，你只要想着是为爱人祈福就可以。”

他临时想的人设，拍片子就跟写散文一样，完全是想到什么就拍什么。

“好。”徐野应道。

韩烈抬起摄影机，开始对焦拍摄。

徐野渡着步子，走到那口钟面前。一模一样的画面，和此刻重叠，只是当年敲这口钟的人不是他，他站在梁顾川身后，亲眼见他敲了两下。

徐康病重卧床，徐野知道梁顾川心乱如麻，而他站在身后，满腹算计，并无真心。

徐野缓慢地伸手，拽住钟绳。

为爱人祈福，是什么样的心情，徐野不清楚。但此刻，他想为梁顾川祈福一次，权当是还债。

他用力敲了一下，钟声绵长悠远，穿越群山绿树，震出阵阵飞鸟，传递到遥不可及地天际线。

神啊，请你听见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