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郡中居数多民族，早年骆帝征战扩土，称益州郡中民族为西南夷。

而今西南夷虽也为骆朝百姓，可被称“夷”，仍被视作外族人。

然而，陶昭南他们初入益州郡时，也被本地居民避而远之，当作外人。

益州郡内雪山密林中藏有“珍宝”，灵芝药草比比皆是。

古有神农尝百草，陶昭南不似神农需得亲口尝药草，手中有医籍，但到底是纸上谈兵。

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

陶昭南在叶榆住了半年有余，平日与邻里走得亲近，又乐于行医治病、救死扶伤，好不容易才算融入镇里。

从关系亲近的叶榆居民口中得知，从前他们但凡身体不适都会寻族内巫医治病。

西南夷的巫医神通广大，不仅能通天神地鬼，也懂医药治病。

但是巫医并不住在村镇中，而是独居在山林小屋中，不是祭祀时节或是族内长老生病出事，平常是不会轻易下山的。

陶昭南行走天地间，也不单是为了游历山川，更是意图精进医术。

这些年为人医病，陶昭南愈发喜爱这份工作。因为有追求，所以更加希冀能多知道一些，也能多救几条人命。

是以她恳求了叶榆县内族长，请他准许有人带自己去见见那位巫医。

叶榆县族人都十分敬重这位族长，族长如今年逾古稀，头发长须都已苍白，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他是个开明的老人，照理说，陶昭南身为外族人，是不能请见巫医的。

巫医不光是族内的医师，更是替他们与神灵沟通的神圣之人。

但看在陶昭南为许多族人治病的恩情上，族长点了头。

“我可以让人带你去见巫医大人，只是她见与不见，我就无法保证了。”

陶昭南眉开眼笑地对着族长扬起明媚如春光般的笑容。

“多谢族长。”语调是掩不住的欣喜上扬。

族长寻的人，便是隔壁小院兄弟的阿弟。

这对兄弟姓聂苏，兄长名叫聂苏慎，弟弟叫做聂苏勒。

骆禅檀知晓明日陶昭南要去山上见巫医，本就不放心，又得知领她上山的人是隔壁那别有所图的小子，就更是不满。

但是，骆禅檀不能也不会阻止陶昭南上山。

这是她久留于叶榆的原因之一，她是那么热衷于精进自己的医术，他又怎么能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我不能与你同去吗。”骆禅檀语气唉唉。

陶昭南手中还在收拾明日上山要带的东西，她冒昧前去拜见，自然不能空手而去。

她停下手来，斜眼扫了一旁郁闷气结的骆禅檀，摇摇头。

“不行。”她认真地同他对视，“族长只答应了我一人前去。”

“你跟着是坏了规矩。”

陶昭南最知道该如何哄骆禅檀，她勾着他的食指，又抓着他的指尖，朝他微微一笑。

她软了语气：“好了，我当日定会回来的。”

“难不成你还不信我？”

骆禅檀一把抓着她的手将人拉入怀里，右手五指钻进她的指间，十指紧扣。

他的拇指细细摩挲她的手指，否认道：“我不是不信你。”

“我是不信那小子。”他语气忿忿。

陶昭南踮起脚尖，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眼瞧他微微一愣，微微睁大失神的眼睛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心里那股气，顿时就散了大半。

“我身上带着醉骨散，你别担心。”

醉骨散是陶昭南在迷藥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曼荼罗同草乌研磨成粉末，又混了鱼脂和菌粉。曼荼罗和草乌本就有麻醉之效，加上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菌粉和易于被人体吸收的脂油，既不用加入食物被人吞食，也不会研磨成粉撒出来导致自己中招。

只需要轻轻将一丁点儿的醉骨散涂抹在人体肌肤上，药就会被皮肤吸收，毒素瞬间在五脏六腑蔓延开，就是一头大象也会顷刻倒下。

陶昭南每日清晨起来总会打一套五禽戏强身健体，骆禅檀也跟着她起来练习打拳。

前两日，陶昭南主动说要与他比试一场。

骆禅檀如今的身体不再适合舞刀弄枪，但近身的肉搏无碍。

陶昭南的躲避再灵巧，到底是比不上富有经验的骆禅檀。

何况，骆禅檀是男子，力量远胜于女子，钳制住对方犹如鹰隼捕猎，难以逃脱。

骆禅檀从身后反制住陶昭南，一手将她的左手反钳在后腰，另一手抓住她的右手压在左肩。

“认输吗。”他凑到她右耳边轻笑，呼吸扑到她耳朵上。

陶昭南也笑，右手的手指勾着他的手指，如绿蔓缠绕，引他分神。

他本来就没用力，这一走神，陶昭南立刻脱身。

她与他面对面，她的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笑得轻慢：“骆禅檀，别太轻敌了。”

她狐狸一般狡黠又鬼灵精的俏皮笑容晃了他的眼，倏地，他感到双腿松软，膝盖突然一软，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

他抬起头看向她，她双手环绕在胸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偏偏，他又对她生不起气来。

他失笑，说：“你对我下药了。”

陶昭南蹲下与他平视，他望向她的眼神逐渐迷离，她猜测他已经出现了幻觉。

“对呀。”她坦然承认，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是你太掉以轻心了。”

下一秒，骆禅檀就四肢全无力气，躺倒在地上。

陶昭南立刻给他服了解药，过了一刻，他才缓过神来。

后来，他笑着揽过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

“也就是你，才有机会对我使‘美人计’。”

他抱着她，上半身贴着她，仿佛是一条蛇缠绕上猎物，但不为了捕猎，蛇头贴在猎物的心脏处，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下半身是掌握的姿态，上半身却是依赖的样子。

“说说吧，给我下的什么药。”

陶昭南将醉骨散的功效告诉他，骆禅檀早就知道她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却每一次都还是已被她的能力惊讶到。

他听着她的心跳，又将她的手掌心贴在自己的心脏处。

似乎是相互影响着，两个明显错频的跳动逐渐归于同频。

他笑着将人抱起，说：“我看你给我下的不是醉骨散，而是情蛊。”

“不然，我怎么就那么离不开你呢。”

最终，骆禅檀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跟她一同上山。

前一天夜里，陶昭南甚至都想了干脆主动一回，哄哄骆禅檀。

但是，骆禅檀被她撩拨得不行，也只是自己到楼下沐浴去了。

他回来时从身后抱着陶昭南，身上还带着些许凉意。

陶昭南有些困，迷迷糊糊间问他：“你为什么去沐浴了。”

骆禅檀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回答：“你明天还要上山，不想折腾你。”

“睡吧。”他亲了亲她的头发。

陶昭南和阿勒上了山，在山间弯弯绕绕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巫医住的小屋。

她曾想过巫医是个和族长一样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没想到巫医是个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子。

“巫医大人。”阿勒对她毕恭毕敬，陶昭南也跟着他向她鞠躬问好。

那位巫医抬眼扫了阿勒身后的女子一眼，挑眉用他们的语言沟通。

“她不是我们族人，是你的情人么。”

阿勒红了脸，摇头否认：“不是的，巫医大人，是族长让我带她来的。”

阿勒解释了她的来历和来意，巫医略有深意地打量了陶昭南一眼。

她忽然笑了，对着阿勒玩笑：“你喜欢她。”

阿勒这回没有否认。

巫医笑得更明艳了些，问他：“你想要留下她么，需要我帮你吗。”

他们一族的部分女子会养蛊，也会下蛊。

巫医自然也是会的。

见他犹豫，巫医收敛了脸上的笑，摇了摇头。

陶昭南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歪头看向阿勒，希望他能为自己翻译解释。

谁知，巫医也会说官话，就是语音语调不那么标准些。

“我族蛊术不传外族人，除非……”她拖长了语调，“你愿意嫁给本族人，生下孩子后我才会教你。”

陶昭南沉默着，眼中不□□露出失望。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对不起，我不打算长留于此。”

“那就没办法了。”巫医摆了摆手。

她又问她：“你拒绝得这么干脆，是因为你有意中人了吗。”

陶昭南点了点头。

巫医又换了语言和阿勒说：“这位姑娘说她有意中人了。”

阿勒没说话，巫医明白了，他是知道的。

于是，她蹙着眉头又说：“即使给她下了情蛊，她不愿和你一起，是会死的。”

外人只知当地族人会下情蛊，以为这情蛊能让人死心塌地。

但是情蛊也并非万能，要是对方宁死不愿同下蛊人在一起，这蛊虫也就是慢性毒药，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阿勒愣住：“不。”

陶昭南隐隐不安，对巫医说：“巫医大人，我并非是想要窃学你族的巫术。”

她拿出带来的医书与一些药膏，解释道：“我突然前来，十分抱歉，这些是我自制的药膏与整理的医书。”

“我只是想请您教我认识当地的一些药草，告诉我这些草药的药效。”

她态度诚恳，巫医盯着她的脸瞧，良久，接过医书翻看两眼。

医书上写的是他们本地的文字，她感到十分意外。

另外，上头的确记录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疾病与医治之法。

她轻笑一声，收下医书。

“若只是想要识草，那倒是不打紧。”

“过两日，你就搬来我这儿。”

“搬来？”陶昭南一愣。

“难不成你想每天都爬山来找吗。”巫医语气幽幽，“晴天白日倒还好，要是刮风下雨，你确定你还能坚持？”

她笑了笑：“还是说，你舍不下你家里的情郎。”

陶昭南倒是不在意和巫医同住，就是担心骆禅檀。

她今天跟着阿勒上山，他就已经焦躁不安。

要是知道她要住在山上，怕不是要发疯。

然而，陶昭南也不再好意思问巫医，可否带着骆禅檀一起住下。

“我愿意爬山。”她对巫医坦然承认，“我确实放不下他。”

巫医被她的直爽惊住。

“那就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