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舟年纪也不小了，你想着露盈的亲事，也该为济舟盘算盘算。”
明老夫人夜里唤了儿媳来说体己话，明夫人乖顺地坐在一边，面露苦色。
“娘，不是我不为济舟考虑。我每每在济舟面前提及此事，他总有借口搪塞。”
“他自己无意，我多说也无用啊。”
明老夫人看着左右为难的儿媳，摇头叹道：“济舟那孩子，倒是像他祖父。”
明老太公也是年二十五六方才成亲，倒是当今的明家家主成亲早。明家家主与明夫人青梅竹马，年十七就定下亲事，隔年便成婚。
接着，明老夫人终于说出真心话：“我是觉得陶丫头不错，你怎么看。”
在明老夫人看来，陶昭南生得貌美，性格也算和顺，唯独身世与明家不大匹配。但是，就陶昭南救过明露盈和明老夫人的恩情，又曾在宫里侍奉过主子，聪慧知理，身有所长，也算瑕不掩瑜。
最重要的是，瞧着明济舟对陶昭南，也不算无意。
明夫人听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意外婆婆竟与自己心有灵犀。
“娘，我也觉得陶姑娘不错。”明夫人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笑着应和，“赶明儿我去问问济舟的意思。”
时间过得飞快，陶昭南在明府也待了快足足一月。
眼瞧着明老夫人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陶昭南有意与明夫人辞行，同蓝鸢继续云游。
然而，明夫人却执意留她等过了端午再走。
明露盈也说扬州端午热闹，有赛龙舟、夜市杂耍，无论如何也要陪她过了端午，看了热闹再离开。
明露盈抱着她的手臂恳求，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撅着嘴活像是只撒娇的小狗。
抬眼迎面又是明夫人笑吟吟的笑脸，陶昭南便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
“那便过了端午再走。”她无奈应下。
时至端午，正如明露盈所说，无论是明府上下还是扬州城内，皆是热闹非凡。
天才刚亮，一向赖床到太阳晒屁股的明露盈一反常态地早起，熟门熟路地直往陶昭南的小院而去。
不是清晨的鸡鸣，而是明露盈兴奋的声音传入小院，将陶昭南唤醒。
“陶姐姐，起来了！”
陶昭南迷迷瞪瞪地醒来。
明露盈拉着她到铜镜前梳妆打扮，特意叫上了身边最会梳妆的侍女给陶昭南盘发髻，点胭脂。
“今日是端午，陶姐姐可要打扮得漂亮些。”
明露盈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看着铜镜里已经梳好发髻的陶昭南，将她想要婉拒化妆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陶昭南心想自己不久就要离开扬州，今日既是端午佳节，便由着明露盈去了。
“陶姐姐可真漂亮，出门之后指不定有多少男子的眼珠子该贴在姐姐身上下不来了。”
类似的话陶昭南来时曾打趣过明露盈，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轮到明露盈反过来打趣她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明露盈的额头，笑骂道。
“就你记仇。”
明露盈抿嘴憋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来，姐姐，我给你挂香囊。”
她从一旁的托盘上拿过一个香囊，香囊里装着丁香、白芷和甘松一系列的药粉，用五彩绳系紧，下面垂着五彩的线穗，颜色漂亮极了。
明露盈将香囊挂在她的腰上，解释说：“这是端午的习俗，有避瘟驱害的寓意。”
挂好香囊后，她转身露出她腰侧的香囊骄傲抬起下巴。
“这是我娘给我绣的香囊，姐姐你的那个，是我绣的。”
她期盼的眼睛注视着陶昭南，明显是等着陶昭南的夸赞。
陶昭南这才拿起腰上的香囊仔仔细细地瞧了。
上面绣的是一小朵梅花，绣工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谢谢，我很喜欢。”
陶昭南对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姐姐，我们去放纸鸢吧。”
明露盈拉着她的手出门，二人在院外遇见了明济舟。
“这是要去哪儿。”明济舟问明露盈。
明露盈在明济舟面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乖巧得不行。
她乖乖回答：“去放纸鸢。”
明济舟叹气着摇了摇头，语气却是宠溺的。
“都多大的人了，还去放纸鸢呢。”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放纸鸢的。”
明露盈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阿兄，我们就出去放一会儿，等等就回来。”
明济舟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他对妹妹嘱咐道：“别去得太远了，中午同祖母一起用午膳，早些回来。”
“知道了。”明露盈敷衍地点头应话。
这时，明济舟才看向明露盈身侧的陶昭南。
“小妹玩闹，还要请陶姑娘多看顾了。”
“好。”
明济舟看着二人出府，视线落在陶昭南亭亭的背影，不禁想起母亲寻他说话时的试探。
“陶姑娘在我们明家，你该多照顾照顾，平日里多走动些。”
母亲向来很有分寸，却让他同一女子多加来往，存的什么心思，他一想便知。
只是，他并不反感母亲的干涉。
说来，他对陶昭南，也是有好感的。
端午节，明露盈最期待的，还是晚上出门去看灯火夜市。
扬州水乡，夜里挂了灯笼，是同白日不同的朦胧韵味。
夜市繁杂，明家人担忧明露盈和陶昭南两个女子出门不安全，让明济舟陪她们一道。
“哇，姐姐，你瞧，那有系五彩绳的。”
明露盈挽着陶昭南的小臂走在前头，明济舟跟在她们身后。
“姑娘，系五彩绳吗。”小贩乐呵着问。
其实明家家中也编五彩绳，可放在外头，总是比在家里的有吸引力些。
“编！”明露盈斩钉截铁地说，“来两条。”
明露盈显然是忘了同行的还有第三个人。
“老板，再多系一条吧。”陶昭南说。
“哎，好嘞。”
明露盈这才想起兄长同她们一起，回头瞧了一眼一路一言不发的兄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五彩绳很快就编好了，两个姑娘互相戴好了之后，多余的一条在陶昭南的手里。
“姐姐，兄长自己不好戴，你帮他戴上吧。”
睨了一眼明露盈，她吐了吐舌尖笑笑，似乎是有些害怕她的这位兄长。
何况她刚刚还遗忘了他的存在，可不想去受兄长的冷眼。
陶昭南叹了口气，想着不过是帮忙在手腕上系条绳子，也没什么。
她双手拉着五彩绳的两端，抬眼看向明济舟。
明济舟的眼中，灯笼的光映在陶昭南的眸底，柔和的灯光为她渡上一层柔光。
使她看起来格外柔美。
“有劳。”
明济舟朝她伸出手腕。
陶昭南帮他系上，没有注意明济舟垂眸凝视她的眼神有些出神。
“好了。”
松手片刻，抬眼正好对上明济舟的目光。
明济舟回神，朝她微微一笑。
“嗯，谢谢。”
明露盈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想起母亲的叮嘱，于是又拉着陶昭南和明济舟去河道边游船，想给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他们在游船的乘船边遇到了叶家小公子。
“你怎么也在这儿。”
明露盈碰见死对头，对他撇了撇嘴。
“我和家里人出来逛逛。”
叶家与明家是世交，叶家小公子叶轩之同明露盈亦是青梅竹马。
明家长辈与叶家长辈都有意让他们结亲，只是二人一直不大对付，长辈们也是踌躇，恐因为这桩婚事影响两家交好。
“那你怎么一个人。”
明露盈左瞧右瞧，也没见他身边有其他人，难不成是偷偷溜出来与女子私会的？
明露盈什么心思都写在面上，和她一道长大的叶轩之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
“一条游船只能坐两个人，我阿姐和我姐夫一道，我自然落单。”
明露盈抓住他话中关键。
一条船只能坐两个人，这不是正好！
明露盈转了转脑筋，回头瞧了一眼自家兄长和陶昭南，咬牙决定。
“算了，既然你落单，那我便与你一起吧。”
她拽着叶轩之的衣袖，叶轩之扫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没反抗，跟着她走到明济舟和陶昭南面前。
“兄长，这船只能坐两个人。我恰巧遇到叶轩之，我和他一起吧。”
叶轩之见到明家大哥，朝他弯腰行礼。
不等明济舟开口，明露盈又自顾自地拉着叶轩之上船了。
临走前，还不忘给自家兄长一个“鼓舞”的眼神。
明济舟注意到身侧人的走神，问她：“是累了吗，要是不想坐船，我先送你回府。”
陶昭南莫名感觉身后总有一束视线盯着自己，可回头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
是她的错觉吗。
“没事，等露盈一起回吧。”
正好，她也需要一个与明济舟独处的机会。
明家人明里暗里的撮合她不是没察觉，她无意与他结亲，得和他说明白，免得生出事端。
小船在城内最繁华的一段河道内行船，将两岸的热闹尽收眼底。
“陶姑娘，你觉得扬州如何。”
明济舟坐在她的对面，浅笑着看向她。
“我觉得很好。”
这话听着敷衍。
“明公子。”
她认为明济舟是聪明人，与他交谈不必过于婉转。
“你可喜欢我。”
她的询问十分直白。
江南人素来说话婉转曲折，这话令明济舟微微一愣。
倏地，明济舟无奈笑了：“你也看出来了，我家人有意撮合。”
陶昭南沉默着看着他，对他的话不应答。
她问的，是他喜不喜欢自己，而非他的家人。
“陶姑娘，我对你也有好感。”明济舟直言道，“如果你愿意……”
“对不起。”
陶昭南打断了他的话。
“明公子，你很好，明家的每个人也都很好。”
欲抑先扬，明济舟猜到后话必有转折。
“但是。”陶昭南很冷静地陈述，“你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喜欢你。”
“这样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
明济舟苦涩地轻笑一声，低声道：“陶姑娘，你说得太直接了。”
对明济舟而言，爱情并不是婚姻的必须。
他愿意娶她，是因为父母之命，且他并不讨厌自己。
这也意味着，即使那个人不是自己，明济舟也能与对方相敬如宾。
陶昭南很清楚，如果自己嫁入明家，明家上下都会待她很好。
夫妻和顺，相夫教子，这样平淡且幸福的生活，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
况且对象是明济舟，明家大公子，扬州城内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
这桩婚事近乎完美，明济舟这个人更是说得上无可指摘。
但陶昭南不愿意。
理智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将来她大抵遇不上比明济舟更好的选择了。
可情感上，她说不出违心的“愿意”。
“我很感谢明家对我的照顾，再过几日，我会离开扬州。”
明济舟望着她，她的回答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偏偏，他控制不住地失落。
“再过几日，我也该回京了。”
本就是为了祖母的病才告假返乡，陛下仁慈，许他过了端午再归京。
所以，即使陶昭南不主动问他，他今日也是要提及此事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陶昭南先开口提这件事，并且毫不犹豫拒绝他，斩金截铁地令他产生自我怀疑。
明济舟难得忍不住好奇，问她：“那你想要的婚姻是什么样的。”
陶昭南一下子答不上来，沉思许久才开口。
“或许，是非我不可的那种吧。”
她总是渴望能有一个人全心地爱她，就像她母亲对陶贵南那样，所有的心思关注都在他身上。
但是这太难了，不是么。
这个回答同样令明济舟意外。
他一直觉得陶昭南是个无比理智的人，没想到她对感情竟然如此……感性。
他也明白了陶昭南拒绝他的原因。
游船上陷入寂静，两人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口。
小船靠岸，明济舟伸手扶她下船。
陶昭南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十分有分寸地避免二人之间的肢体接触。
双脚一踩在地面上，她立刻收回了手。
目光不经意扫过岸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身影，转身离去。
是骆禅檀吗，陶昭南下意识地迈开步子要去追。
“陶姑娘，你去哪儿。”
明济舟的问话让她霎时停下脚步。
怎么可能是骆禅檀。
即使是，她又为什么要去追。
“没什么，只是好像看到了熟人。”
她收回视线，转回身子。
“大概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