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虽然在另一个幻境里遭受重创，但这个有医院、有街区、有写字楼、跟现代世界相差无几，由坎神一手打造的幻境，还算是她的主场，所以她很顺利地将辛德瑞拉领了出去。

伯妤看着自己身上蓝白色的病服从袖口开始一寸一寸变为淡金色的布衣，就知自己离开了坎神的视线范围。

坎神对她的“警告”倒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代表着坎神的耐心已经非常有限了。

虽然伯妤也不知道为什么坎神没有像最初那样要致自己于死地，只是用这样的“警告”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但这也算不得上什么好事情。

也许是巽神老头拖得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对付自己，也许是其它的一些事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她和坎神的目标终究截然不同，总有一天还是会走到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大口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缓解心情时，伯妤终于看到了从昆庚长老屋子里走出来的兄妹俩。

南萼还是不能和她这个去年才认的妹妹叙旧。

她和北萼被批允了一个月的时间去歌城试炼试炼，为的是能早日升为六级卦术师，完成卦阵。

但超过一个月没能升级成功的话，也要回来，因为外面局势动荡不安，多一个高阶卦术师在身边就多一个保障，昆庚可受不了自己生命有危险的时候还有两个得力助手在外面晃荡。

伯妤和北萼兄妹俩匆匆道别后，便被庚族的仆人安排进一间空屋子休息。

-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伯妤倒是过得无比清闲，甚至就像在做一场梦一样。

首先她在庚族人的地盘里，其它王族的人要是想来追杀她，也要通过重重阻碍，更何况她每隔几天就会派风影出去扰乱别人看的卦象，很难有人发现刺杀卑乙的人就是她；

坎神没再来“警告”她，每次惩罚都带着点点到为止的意味，可能她还在和巽神纠缠，而巽神也忙着在虚空之中应付坎神，并没有过来提前告知她卦阵的细节，她也不用提前消耗自己的心力；

夷国人处在混战之中，伯妤手上的水膜再也没有发出亮光过，估计夷国人也忙得没时间联络她，听说夷国人快拿下歌城了。

在这个月的最末尾的一天，北萼和南萼终于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树叶、灰尘混合物，站在了这个庚族家的小广场上。

此时正有不少卦术师在小广场上练习，见这两个昆庚长老的心腹以这副模样回来，俱是一惊。

但伯妤在一旁瞧见两个人头上顶着“六级”两个金色大色，于是嘴上抹了几分笑色，走上前去，带了两人去僻静处说话。

夏日炎炎，好在伯妤在这边呆了一个月，早就熟练掌握了怎么找这附近最凉快的地方。

两人跟着伯妤走，边走边用巽术驱散身上的脏物。过去三十天每天尽想着怎么升级，倒是没怎么注意自己身上怎么样，刚刚那些同僚们的眼神，才让他们兄妹俩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

“巽神大人，出来吧。”伯妤对着空气喊道。

北萼不由地和身边的妹妹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东萼和巽神沟通很方便，但是没想到这么方便，甚至不需要特殊的祭祀仪式什么的。

然而伯妤虽然和巽神沟通很简单，但此时此刻她也不确定巽神是否会真的出现。

她只是在赌，如今歌城大乱，甲族、乙族逐渐式微，坎神的力量或有衰减，巽神得抓住一切方便的时机做一些利好他的事情，比如在北萼、南萼升为六级卦术师的当天，教他们习得卦阵。

“哈哈哈，你们真快……”巽神那让人辨不清是在哭还是笑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伯妤知道，自己赌对了。

而兄妹二人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向她投去了更加惊愕和敬佩的眼神。

“好，从现在开始，你们三人以两两之间拉开三臂的距离站好。”

巽神话音刚落，悟性很强的三位高阶巽术师，便分别站到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之上。

“你们点亮巽格，让气流在三角之内流动起来……”巽神见他们站好位置，于是继续教道：“这个卦阵的能力是剥夺、替换别人的存在。你们努力将你们的气流转动起来，按照这个符号转动……然后我会注入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会牵引这个卦阵完成这个能力的施展。”

巽神说到“符号”的时候，三人脑海中同时感知到了一个东西，感知到的瞬间他们就立刻明白，这个东西就是所谓的“符号”。

但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去描述，也很难用气流把它“照抄”下来，是一个人类仅凭想象根本无法想象出来的东西。

饶是他们三个是极其出类拔萃的巽术师，在让气流按照符号的方式转动时，也没有办法完全复刻出符号的走向，充其量只能模仿个十分之一的样子。

是以太阳都下山好久了，这个卦阵还没有完成。

“也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老头子的声音里不无遗憾，“卦阵很难第一次做就完成。你们私下先练习着，明天我再过来继续给你们注入牵引的力量，你们再试试看。”

说完，伯妤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力量离开了周身。

北萼曾经是三人之中等级最高的巽术师，此刻和妹妹以及那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小女孩同级不说，准备这么久今日又努力了这么久的卦阵居然失败了，他自是不能原谅自己。

在巽神离开之后，他依旧站在原地，频频点亮自己的巽格，来练习用气流按照那个符号的样子走。

伯妤本也想原地练习一会，毕竟以那个符号的复杂程度，自己短时间内并不一定能学会，还得加点苦劲儿。

然而她很快捕捉到南萼递给她的一个“到旁边说说话”的眼神。

了解对面的示意后，伯妤很快随着南萼走到另一处僻静之地。

“这股气流流动的方向不太对。”南萼停下脚步之后，很快对伯妤轻声说道。

伯妤心想这不是自然？他们三个人气流搞得跟鬼画符似的，很难和那个“符号”搭上边，流动方向正确才怪了。

她刚想把心中所想说出，就见南萼伸出她右手上的细长食指，指了指上空，再让手指垂下，用手指的前进来模拟气流的走动。

只见这手指在半空中走了几圈之中，最后直直指向伯妤她自己。

伯妤看得心头一跳，面色微滞。

见东萼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南萼才幽幽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并抛给东萼一个带有询问意味的眼神。

伯妤脑子里迅速转动起来——

照南萼这么一说，今天的气流转动，在巽神几次注入牵引力量之后，确有些许怪异之处。

虽然他们都是对气流掌控极为精准的巽术师，但南萼显然比她在某些方面更为敏感一点，毕竟她和她哥哥这一家人都是能闻出别人卦道的特异体质。

而南萼今天也不是来略略提醒她气流转动方向不对，而是假借这个幌子，告诉她，巽神注入牵引力量之后的气流，目标直指东萼本人。

但，这又是个什么卦阵呢？这是能剥夺、替换别人存在的卦阵！

南萼以手指朝上指代卦神开始，以手指朝向东萼结束，实在是非常委婉又非常明显地在提醒东萼，她的存在已是巽神眼里的肥肉。

伯妤越想越心中狂跳起来，但心在跳过一阵之后，她又如坠入冰窖之中，绝望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她不禁心中冷笑一声。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呢？巽神这么尽心尽力地在各种节骨眼上帮助自己，欣慰地看着自己升级，果真是想找个得力助手继承卦术这么简单？只不过想取代自己的存在罢了。

至于他原来的“存在”因为坎神还是什么原因不能用了，她也没心思去揣摩了。

可笑她努力一整年，最终得到的却是这种十几年前玄幻小说过气老土又离谱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结局。

想来自己离七级卦术师只剩一个玄物的差别，自然是被替换存在的首选。

明天卦阵一旦建成，她人在哪儿，以后还有没有她这个人，都难说了。

伯妤的黑眸现在犹如星辰冷却，早晨眼尾还在的光芒此刻完全隐匿于漆黑之后。

她再次望向南萼，南萼看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询问的阶段，这让她又不得不重新思索起来。

南萼发现了这么了不得的一件事，居然是选择避开了忠于巽神的她那亲哥哥，来告知自己。

诚然，以伯妤对南萼的了解，南萼性子里还是有些不同于温柔外表的叛逆存在的，不然她也不会偷偷骑玄鸟玩，背着北萼就这么骑了十几年。

但，偶尔会留一个心眼的伯妤，也曾不相信这些巽术师会真的帮助自己。

除了像夷国阿白那种有着特殊经历，长大后愿意离经叛道的人，其他卦术师基本上都会唯他们入的卦道的卦神马首是瞻。

是以她分裂出来的阿花、辛德瑞拉，也曾亲口说过不会相信短暂时间内亲近自己的这些巽术师。

但今夜，南萼还是做出了一个让她略微有点惊讶的选择。

天大地大，在南萼心中，都不如她的朋友大。

哪怕她自己入了巽道，但在能给以自己庇佑的巽神和短暂相处过的朋友之间，南萼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伯妤自然要接下这份好意。

并且要做出行动来。

无非就是把和巽神的对决提前了一点，不是么？反正这种流淌着现代文明的血，却愿与远古愚昧站在一起的人，早晚也是她的对手。

而绝处求生，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一直做的事情。

面对南萼停留了好一会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的询问眼神，伯妤最终郑重地回复了一个带着自信、又带着点杀气的眼神。

而南萼收到这个眼神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什么，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她朝着伯妤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北萼的方向走去，继续去练习用气流复现那个“符号”来。

她们已经是高阶卦术师了，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交流极为重要、极为隐秘的事情。

一两个眼神间，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这也方便了不被人看卦象得知自己说话的真实意图。

在南萼转身之后，伯妤并没有随着她一起前去继续练习那个符号。

在练习之前，她有点准备需要去做——

伯妤背朝那两人所在的方向，在如墨洗般的林子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出：

“嘶亚哈嘶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