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只是想办法解除自己被三个卦术师围着的困境，而不远处的绑着赤色发带、有着和面前少女同样容颜的少女，已经拉开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弓。

无形之箭穿破军营里略显沉闷的空气，直直戳开清心用巽术师活卦子打造的气流保护罩，捅开她的心脏。

刚刚还在抱着陶罐吃饭的人，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血人儿。

大片的红色不仅包裹住了这个年轻的女人，还溅湿了好一大块地，腥味儿瞬间弥漫在军营里。

啪嗒一声，女人手里的青铜卦盘碎成两半，掉在了地上的血污之中。

第七队和第八队的队员们纷纷往后退，不想让自己的队服沾上污血，但又好奇这些间谍的模样，所以也没走太远，仍是有人伸着脖子往前探出个脑袋，往地上仔细瞧着。

因为之前他们听说了第二支精兵传过来的故事，知道会有一个卦术高超的卦术师这段时间来帮他们清理间谍，所以看清楚伯妤那些分身的模样后，也不敢做出什么干扰她的事情。

伯妤确认完清心的死亡后，又去确认清丸的死亡。

她拉开弓射出朝第七队那个间谍飞去的第一箭之后，就立马射出朝第八队另一个间谍飞过去的第二箭。

清丸的“四级坎术”之后的话也没说完，就有要倒下的趋势了。

伯妤抱着胳膊立在远处，思考为什么这些坎术师在使用坎术之前，都喜欢先吟唱一句几级坎术。

不知道电视剧里的反派都是死于话多么？

而这位盘着头发的四级坎术师，是不会知道这位结束了她生命的少女内心真正的想法了。

她因着死前挣扎的本能，拼命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这世上最后的一切景色，以及杀了她的人的模样。

很久之前，清丸曾经请一位六级卦术师，帮她看看卦象，预测一下她的命运，比如说她究竟会是怎样死的。

那位高阶卦术师看完卦象之后，一阵沉默。

清丸知道会有异于寻常的事发生，但还是禁不住一颗好奇心，拼命去问那位老卦术师，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位头发花白的卦术师，只给了她两个字“卦神”。

卦神么……

清丸品味着两个字，在左胸传来的极端疼痛中缓缓闭上眼睛。

难道这个少女是卦神？

从夷国人的特殊历史来看，根本不可能有卦神来帮助夷国。

正是基于此，她们这些高阶卦术师才觉得来这里当间谍无甚危险。

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少女，未来会成为某个卦道的卦神。

想到这里，清丸忍不住轻哂一声，觉得命运如此无常。

就算自己预测到了未来某一个节点会发生的事情，自己仍然无法避免它的发生。

与此同时，清丸的整个身子已经重重地倒在地上，后脑被磕出大片如同花朵般鲜艳的颜色来。

卦神是吧。

那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让未来的卦神也先尝尝她的“见面礼”吧。

清丸勾着嘴角死去的那一刻，虚空之中走出的两头巨象瞬间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眸中。

这两头披着深灰色糙皮的巨象甫一走出，就带来惊天巨啸声，卷起一阵强大的气流，附近的夷国精兵都受了大小不一的伤。

这些精兵很快反应过来，调用出海之力，形成一层可包裹住尖锐之物的水膜，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伯妤自知这些夷国精兵也不是纸老虎，有自保能力，没去分心担忧他们。

在射出两支风之箭，发现对这两头巨象没有太大伤害之后，她开始观察起这两头巨象流着光彩的眼睛。

半弓应该只能攻击卦术师，确切来说，是有卦术能力的人。

动物就不行。

这两只象既有异兽的攻击能力，眼睛处又有玄物的光彩，也是很不简单的东西了。

在发现半弓射出的风箭对巨象无效的那一瞬间，伯妤就念出蛇语，回到禁忌之地。

当她乘着长蛇再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只巨象早已变大，撑开一片天地，就如同巴虺曾经做过的那般。

这处营地变为一片废墟，精兵们也逃至远处。

伯妤细细看着面前的两只正在瞬移的异兽。

两头巨象居然每只也有半个夷国王宫那么大，不知道脚下的巴虺看了，会不会发怵。

“要不咱们帮帮阿拉比卡吧？她都抓了这么久的间谍，肯定累了。现在还要对付这两只奇怪的巨象……”

“是啊，虽说人家能力那么强，也不能全交给人家做吧，这本是我们夷国人的事情。咱们也不能让这外来的卦术师，小瞧了我们夷国兵。”

穿着水纹式样衣服的人们，开始小声交流了起来。

还在思考的伯妤，倏地看见围绕着两头巨象的水幕自天而降，堵住了巨象的去路，让它们不能往更远处瞬移。

伯妤这才发现那些举着双手，调用海之力完成水幕的夷国兵们。

呈深蓝色流动着的气力从一双双不同的手中涌出，汇聚成更大的气力，往天上冲去。

而天上的气力再次落下之时，就是水幕成形之时。

流动的水柱连成了一道道透明而坚硬的水幕，巨象根本无法冲出去。

而巨象的背后，是伯妤调出来的索命风钩。

伯妤本来只是在思考对策，没想到夷国兵居然没有选择旁观，而是调出海之力来帮她。

其实她一个人也完全能应付这两头巨象，因为她方才透过精美的眼罩，看到那两只象的眼睛周围闪有蓝光，应该是两只有三级玄气的玄物。

虽然玄气不至于和能力对等，但她也知道这个玄物和异兽的混合物，应该也难不倒她。

她现在同时杀几个高阶卦术师，都不在话下。

只是觉着，如果这两头巨象很好对付的话，那她刚刚兴师动众喊出巴虺，就显得有些浪费了。

毕竟川芜和村民们这几天跟着她，也没少折腾。

没想到思索的间隙，让夷国兵以为自己疲于应战。

不过，有帮手还是不赖的。

巨象看见自己被水幕阻拦，冲破不出去，气得直跺脚。

这一跺，夷国的土地都为之动摇。

此刻它们的内脏器影，也被伯妤拿在手里把玩。

巨象实在受不了这番折磨，不顾风剑风钩的追杀，不停瞬移往伯妤身边挪去，准备破釜沉舟，给以这个少女最后一击。

还在水幕旁的灰色大象，转眼间就来到了伯妤面前，长长的鼻子扬起。

那有几百米长的象鼻打下来，打死十几个人是不费力的。

曾几何时，伯妤也是看着和这象鼻差不多大、仿佛拥有遮天般的能力的蛇尾，然后亲自解决对方的。

见得多了，惧怕的情绪真是越来越少了。

两条象鼻将将落下之时，异象们却发现，象鼻下的少女是清丸的模样。

两头大象怔住了一会。

不远处的伯妤长身而立，心想这两头大象果然不太聪明。

不过，就算这两头大象足够聪明，看破她的伪装，继续用象鼻来攻击她，那也无妨。

反正那是她的风影。

在巨象怔神的时候，青铜大手已经按住了两只象鼻的根部。

风影叠加青铜大手，这两只身上布满密文的大手很快把象鼻从两象的脸上拔了下来。

两头巨象迅速倒地不起，仿佛象鼻才是支配它们行动的大脑。

断裂的象鼻掉下来之时，顷刻间化为无数黑虫，飞向伯妤，想要向她发起攻击。

而密密匝匝的风钩也包裹住了这嗡嗡响的黑虫群，并叠加坎术，将它们的每一只与东遥之海深处的每一滴水对换。

东遥之海深处那些诡异的暗流，应该够这些虫子喝一壶的了。

现在异象那巨大身躯带来的威胁不见了，只有一场人工制造出来的“雨”。

夷国兵们看着突然出现的海水，纷纷继续用海之力来保护自己，防止自己被水流给打伤。

回过神来，那群黑虫早已消失不见，只有躺倒在地上的两具没了鼻子的象尸。

他们刚想祝贺阿拉比卡又给他们解决了间谍带来的危机，却发现那个少女也消失不见了。

那位大卦术师，是回去了吗？

夷国兵们面面相觑，最后决定还是先一起处理地上的象尸。

……

伯妤看着躺倒在地上休息的村民，一阵愧疚。

同样躺倒在地上的，还有刚刚回来的巴虺尸体。

正想说点什么，就又看见了活蹦乱跳的川芜。

伯妤笑了笑。

也是，以川芜四级卦术师的体质，还不至于会累趴。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川芜脸上带了点神秘的笑，用黑手掬起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捧到伯妤面前，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自己在她离开时间里的新发现。

伯妤移目。

蛇鳞。

边缘闪着绿光、黄光、橙光的蛇鳞。

果然艮神不会随便找一条蛇藏在他的秘密花园。

只是之前她们时间不多，不能很快找到这些拥有更高玄气的蛇鳞罢了。

伯妤点点头：“辛苦了。那这些东西你可要收好了。”

“那是自然。”川芜自豪道，“你如果有事忙，那你就先走吧。我还要忙着用养生锤给这些村民敲打背部呢。”

“就是你上次教我做的那个。”

听到这个词，伯妤眨巴了一下眼睛。

确实，之前她怕川芜无聊，教川芜做过一种养生锤。

用卦术把木头削成养生锤的样子，再用可以调用云雾的艮术，调出一些云雾来包裹住养生锤的最上方，这样用养生锤敲打村民们背部的时候，村民的背部就可以既感受到木头的力量，肌肉的酸痛得到缓解，又可以感受到云朵的柔软，不至于被木头给伤害到。

这样，可以模拟出现代养生锤的二分之一的形态和功能来。

川芜是个聪明的，自然一学就会。

伯妤再次点点头，离开了禁忌之地。

耳朵上挂着青铜耳坠的少女，目送对方离开。

而那拥有赤色发带的人消失后，她的脸上便不似刚才那样轻松。

她又想起之前在自己的卦象看到的一幕——

禁忌之地的天裂开了无数条缝，整个天完全暗了下来。

不是现在这样一会亮一点一会暗一点的暗，而是如同外面天黑之时那样，完全暗了下来。

这片地上不再有物体被光芒覆盖。

天塌地崩。

然后她死了。

禁忌之地里的村民们也死了。

此刻村民们在旁边叫喊着浑身酸痛，一副很有生机的样子，完全不似她之前在卦象上所看到的那样。

川芜不去想那些，而是慢慢去把村民们从地上扶起来。

早在她跳入山顶石窟池水之中，发现无事发生的时候，她就不再去纠结回到禁忌之地外面的地方的事情。

因为来到此处，说明她在外面的身躯已经是死了的。

在这边，她也不过是魂魄苟活了几日。

而这个临时储存艮术师魂魄的场所，迟早有一天也会消失。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她没有把她在卦象上看到的覆灭与死亡告诉东萼，不仅仅是瞧着东萼忙、不想给东萼带来别的负担。

而是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接受了她的命运，只愿意在余下的时光里，通过镜面卦象和南萼多聊聊天、多想办法帮帮外面的东萼、多和村民们这些死了都对卦术师无甚了解的人们交交心。

所以之前她算是骗了东萼。

她曾经告诉东萼，自己看过卦象，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但其实她只是预估自己和蛇尸相处的过程中，不会有大的危险。

她没有把她从卦象里看到的真正的大的“危险”，说出来。

“阿梅，你居然会做养生锤了。”川芜看到阿梅拿着她自己做的养生锤，给一个老伯敲背时，不由惊呼出声。

“是啊，虽然你说过几天教我们怎么做，但我甚是好奇，就偷偷学着做了。”阿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得羞涩。

川芜用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

“没有必要不好意思啊，你有这方面的才能，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看着阿梅更不好意思地朝自己一笑，说着“我也一般般吧”，川芜也忍不住嘴角勾起弧度。

也许她没有办法延长生命的长度。

但是在最后仅剩的时光里，她可以让自己的生命更加丰富一点。

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