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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临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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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与外界有巨大隔阂却妄想窥探它的年轻人。彼时她十九岁,拥有了人生第一份工作,做了镇上工厂的普通女工,日子过得算的上自立,但这近乎无法突破的与外界悲哀的隔阂却始终顽强地将这年轻人与世界分离。”

“她此生或许从未听到过母亲的摇篮曲,父亲的睡前故事,同学的嚼舌根以及一句来自女儿的爱意。”

“但十九岁那年,一位好心的朋友,给她写下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那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耿耿于怀至今。耿耿于怀直至她的五十岁。”

以上的文字,来自于青兰杏一本短篇自传类小说,名字叫做《简》。整本文章行文极其平淡,通篇没有什么人生的大道理,娓娓道来的口吻更是仿若一位交心的朋友在身边唠些八卦闲磕,她给你讲了一个平民老百姓平凡又简朴的没有什么起伏的人生。

这本书有意思的地方很多,譬如青兰杏特意记录了很多类似于自己在妈妈青慧敏家里给小狗喂苞米粒,结果小狗抬起前爪站起身来,最后把青兰杏逗得捧腹大笑的没什么意义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或许一两句话就能说清。一对贫穷父母,两个子女,偏僻的村庄,九十年代的时间。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某日突然想吃苹果,缠着爹妈要苹果,家里穷买不起但孩子们又哭又闹,于是父母翻山越岭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寻。”

如果故事到这,或者来个反转,那都将是一个感天动地的亲情故事。初次在妈妈那里看到这个故事时的青山穹就是如此想着。当时她还因为故事有些老套,看的时候走了神。

“他们离开了家很多天,回到家时,面对着已经饥寒交迫的儿女们,他们拿出了自己怀里的两个苹果,也拿出了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毒药。他们把药塞进了苹果,送到了孩子的嘴里。”

“然后,两个孩子都死了。”

漫不经心阅读到这里的青山穹登时间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身体仿佛被固定在了椅子上,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血液也变得冰凉。

一旁埋头书写的青兰杏虽因专注没第一时间发现青山穹的异样,但却早就料到了她的震惊般,递过来手机上自己早已备好的一段话,给青山穹看。

“当时的我很难理解究竟为什么人会穷得苹果都买不起。那时候我十九,有了自己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还经常被压着不发,但如果我想买,多的不说,十斤我也能买得起,再加上我们家种地的农民,一到了季节农家种的粮食去换水果,能换到好多苹果。”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是那样的家庭依然要女儿,生了女儿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再要儿子,为什么养活不起自己还要和别人组建家庭。”

“当时的我我更不理解,为什么两个健全的人所创造的价值连基本生存都不够。”

“后来我明白了,机遇,胆识,心态,认知,目光距离,格局和社会等等,皆是人与人存在差距的关键因素。”

“而这个故事中的我们,大概就是所谓幸存者的偏差吧。我们也不是富裕的人,甚至更算得上穷,我从小没穿过新衣服,过年才能吃几口肉,我妈他们干几份工作赚钱,每天大清早下地从早干到晚,我和你大姨吃两块饼干一包方便面回味了三十年,还被人诟病是农村人……但我吃得起苹果,我上了学,我活到了现在这么大。”

青兰杏总是这样,表面看上去仿佛在给青山穹讲人生道理,实际上是在讲给自己听。

她不在乎闺女到底学会与否这个道理,她自己是了解得更深一层。

可这次青兰杏的着重点却是青山穹不敢苟同的,“这是九十年代时的关外?咱们这?”还没等话问出来,青山穹却垂下眼皮咽下了这句话。要知道,七八十年代八九十年代的关外,人们就业和赚钱,几乎算不上多困难。

问出来没有任何意义。这个疑问,使用青兰杏由此故事得出的结论来套也是完全可以论证的。

就比如她总嫌弃甚至有些隔应江名贺的节俭过头,羡慕江名贺的松弛与洒脱,觉得自己和她的家境明明差不多,但她却没经历过被当场摔碎兴致勃勃买来要和家人一起吃的西瓜的爸爸,没经历过踹在经期的小腹上父亲的鞋。

四年前的临滨购物商场五楼的近乎可以用狭小来形容的影院内,面上忐忑与兴奋表情使得十七岁的江名贺瞧上去异常局促。

“好啦好啦,别紧张嘛。”彼时青山穹还是个在大城市会紧张到恶心头晕的社恐患者,却在等待电影开场的座位上豁出去老脸,温和地笑着抚慰江名贺。

而彼时的贺娘,好像正在重生的茧中奋力挣扎,为逃脱苦难的囚笼默默地准备。近乎蜷缩在椅子上的江名贺猝不及防地被安慰者拍了一下后背。

“咳,那个,回了之后我把电影票钱还给你,三十五是吧……挺贵的。”不知是沉默太久还是因为什么,那时的江名贺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嘶哑。

“哎呀不用啊,我今天出门带了一百,两张电影票才六十六,算我请你的。”

“……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三十三一章。”

今日坐于桥上的潇洒自在的青山穹和江名贺二人都记得很清晰,那日去看得电影正巧就是个讲父母与儿子亲情的故事。

播到一半时,在旁边好像赶时间一样趁着在电影院的空间里疯狂吃饼干的江名贺突然附在耳边,毫无感情地对青山穹说道,“我以后绝对不会结婚。”

荧幕上是歌颂美好亲情,荧幕外是被亲情日渐摧毁。

这次换到青山穹来沉默了。

“你呢?你想吗?”方才冷酷的没有一丝温暖的语气却又一瞬之间极速融化,仿佛是友情的温度的作品,“我猜你应该会想。”

“……”

这个问题,四年后的今天,她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青山穹不像江名贺那般抵触,但也不是对人生有太多计划。无论如何,她还是讨厌计划。

她大概是不想的,因为这么多年除了那个人,她还没喜欢过任何人。

而那年的影院里的江名贺的一切言语,也是彻底与青山穹交心的开端,“我有个哥哥,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她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和妈妈都是很好的人。”

“或许妈妈温良的性子才把哥哥教得那么好。可我不一样,我还遗传了我父亲的暴戾多疑,我是个非常低劣的人。”

“小时候哥哥就是父亲最大的出气筒,父亲给人卸货的工作总有不顺的时候,回来就打我哥。后来我哥幸运地上完了学,离开了家,自己一个人住在了末京。这个艰巨的任务仿佛无形的枷锁就这么落在了我的头上。”

“明明妈妈不是软弱的人,她会和发疯的父亲互相殴打,会报警,会带我背着他去吃各种糕点水果。但她不会取掉套在我和哥哥身上的枷锁。对哥哥来说,他还是被妈妈拉入了一个深渊。”

“妈妈是个力气很大的人,但她不像个心气大的人。她明明能扛起更多的东西,但下不定决心彻底与父亲断了联系。”

“可她不能,我能。”

那日为顾忌影院安静的十七岁的江名贺,用嗓子发出的气声,在自己半生挚友的耳边,郑重其事地说下了这段话。

彼时彼女尚且不知往后几年,她的父亲会更加得寸进尺,甚至于亲生在外地上学时生病险些把人病没了的时候,他能一声不吭,一分钱不给,任她妈妈东借西凑地救了她。。

时间如若白驹过隙,今时今日,江名贺早便不是当时谨慎委屈的样子,而是逢人便摆出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每一个字或每一句话。

明透湖公园,桥上。

“所以你以后就跟你哥住一起了呗,然后过年过节回来看看?那挺好的。”

青山穹理了理被晚风吹起的传统服饰的裙角,低着头问道。

“对对对,我俩先住着,我毕业了之后会和他分开住,我哥他自己攒钱买的房子我就不瞎凑合了,工作之后我也留在末京,”江名贺张开双臂,做出拥抱临滨的晚风的样子,“不过嘛,去蹭两顿饭还是可以的,嘿嘿。”

“我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没必要再回去了。”

青山穹心下了然。

临滨,我们之所以称它为美好的故土,大抵是没看到奋力逃脱的困苦的人。可人与人的经历,认知,机遇不同,这座城市对于人的意义就不同。

有死心塌地此生不离的,认为它承载着一切美好与情感的青山穹,就有视它为牢笼,生活地水深火热的江名贺。

就如同这世间一样,有能者为上的青山穹家,就有权者为尊的江名贺家。

“哈哈哈哈,理直气壮地蹭饭是吧。还有恭喜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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