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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按理说应该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可离着东洲城远些地方的李家村却下了一场雪。

李小二在公鸡打鸣后下意识睁开眼，还未起身，就听到了爹娘的惊呼声，这声音很快又消失，转而的时候低低的交谈。

李小二耳朵出了名的灵，他听到娘在说：“咱们存的银子够了吗？搬远些吧，至少离东洲城近点，不然这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我怕一睁眼……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还不够。”爹叹气，“现在搬走，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听说房子租金贵得很，我们去了，有了住处！没得吃啊！况且囡囡还病着。”

说到这里，爹娘又没声了。

李小二知道，他们起了想把妹妹丢下的念头。

这不怪他们。

李小二掀开被子，裹着破旧的夹棉布衣下床，摸着黑走到了一旁窗边的小榻。

他们家的窗是纸糊的，连风都挡不住，以前不当回事，自出了事，就全部用木条钉上了。

雪光和天光柔柔结合在一块儿，在这木条没完全钉紧的缝隙里，往屋子透进点莹白的光。李小二在小榻前蹲下，揭开被子，看着面前模糊的一团，轻轻地喊：“囡囡。”

那模糊的一团扭动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李小二却压低声音哄道：“你别怕，哥不会把你丢下的，大不了被妖怪吃了……”

他说到这，又有点伤心了，“吃了也好，我想大哥了。”

“……呜……呜……”那一团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哭。

李小二想哄，娘就端着烛灯推门进来了。

烛灯照亮了李小二，也照亮了小榻。榻上躺着的一团，仔细看，依稀能看出是个约莫在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若不仔细看，常人怕是会吓得立刻转头就跑。

因为这太令人恐惧了。

说是小女孩，但只有半个小孩的身体，她的腰部以下两条腿全没了，空荡荡的，而缺口还在冒着黑色的，有黑色的触须伸出，像是有意识一般活动着，一遇到灯光靠近，就缩回去，小女孩也发出如方才一样的奇怪哭声。

她的脸已经被腐蚀了一片，眼睛只剩下一只，另一只长着红色的触须，触须尖端是一颗小拇指大的黑色果实。而她的身体被绑着，她双手发黑，皮肤下血管鼓起，一眼看去，像是东西在游动。

“呜……呜呜……”小女孩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和母亲，喉结鼓起一点，声音像漏风的风声，也像哭声。

“囡囡，别怕，娘不拿灯靠近你，现在天冷，娘把甜水儿给你热热……”

李小二和小女孩的娘是个长相纯朴的中年女子，暗蓝色的罗裙，身体长而细瘦，两颊都凹进去了，笑容却还是温柔的。

李小二记得娘以前比现在胖很多，不会一阵风吹就倒。

“小二，你快去吃点粥，晚点你和你爹一起去捡点木头，也挖点土回来。”中年女子侧身把灯往回收了收。

李小二低头看小榻下，妹妹的手指尖的触须已经把小榻下的土吃完了，地板快要被捅穿了。

“好。”李小二缩着脖子站起来应声。

他动了，娘没动，妹妹也没动。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娘坐在地上，把灯灭了，看着妹妹不知道在做什么，可能在哭吧，娘这段时间老是在哭。

李小二想着，出门去了厨房，看见他爹在烧柴火煮粥，木薯和粥混合在一起煮，黏糊糊的，喝下去浑身都在烧。

爹脸黑漆漆的，火光照亮他的皱纹和疲惫，李小二坐在他旁边说：“爹，我们不要丢下囡囡可以吗？我最近去红婶家跟她一起烧水缝衣服，一天有五个铜板，我背着囡囡就行了，我们一起搬走。”

爹看他，“我没说要丢下囡囡。”

李小二低下头，“我想哥了。”

柴火忽然发出爆破的声响，轰的一声，李小二吓得坐直了，爹一动不动。

他看去，看见了爹麻木的脸上流下一行泪水。

爹说：“我也想你哥了。”

哥。

李小二张嘴又闭嘴，他坐在爹旁边，炉火的火光照亮沉默的父子二人，直到娘来，他们才各自起身，收拾好自己，看着雪听了，拿起斧头出门去砍柴。

李家村旁边就是一片林子，他们走出家门，路上遇见不少同村的人，都是出来干活的，大家脸色一片愁云惨淡，李小二人小，落后爹几步，听到了他们也在讨论搬走的事情。

大抵是他听得入神，走得太慢，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李小二赶紧拖着斧头要跟上，就听到了有人叹息道：“算了，再怎么可怜也可怜不过李付他们家。”

“当初他们家李大又聪明又孝顺，会读书会打猎，谁不羡慕……”

“后面还生了龙凤胎，大家都夸呢。”

“……现在大的死了，最小的被妖怪伤成那样，剩下个中间的，才十岁？天天到处找工做，去红婶那……他小不知道，红婶可是靠做那勾当过日子的……”

李小二听着，感觉身体变得顿顿的，他回头想看，手臂却被人猛地一拉。他抬起头，看见爹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那些人的声音消失了，李小二踩着绵绵的雪，跟着爹进了林子，雪压枝头，地面上有许多断木，李小二背着篓，往里头扔小块的，遇见长的，就双手抓紧木头两头，脚踩中间，用力，“卡拉”一声，木头从中间裂开，成为两条短木，进了篓子。

背篓逐渐装满，李小二人小小一只，站在林间雪地，脚步沉沉。

“你先回去吧。”爹朝他说。

李小二：“娘说要挖土给囡囡吃。”

“我会挖的。”

爹扛着斧头往林子里头走，李小二看着地上堆起的木头，回头看看村子，日光出来了，雪地一片白茫茫，看不真切。

李小二揉揉眼，背着背篓回家，把木头放下后，跑回屋里看了看，娘在屋子里缝补旧衣，天冷，他们的衣服太烂了，不舍得买新的，娘就用旧的烂的缝进整齐些的衣服里面。

李小二跟她说：“娘，还早，我去红婶家做点杂活。”

娘看看他，抬起枯瘦的手。

李小二主动凑过去，被她揉了揉脑袋。

“对不起。”娘愧疚地说。

李小二摇头，“我能赚钱呢，高兴！”

娘笑着叹气：“你长大了。”

李小二这下点头，他也觉得自己长大了。他迎着日光出门，眯起眼睛，太阳晒得他浑身舒服，好想要伸展腰肢……晒更久一点才好。

不过还是要干活。

李小二往村头跑，那头住的人少，空屋子多，偶尔会有路过的人住下，村长就会收取过路费，不多，但攒攒可以买一头猪，过年村子每家每户也能吃了一点肉。

红婶住在那边，她是个很会打扮的寡妇，早年死了丈夫，后面再嫁，丈夫又死了，别人说她克夫，她就骂别人有病。

“克夫？他们要不自己死了，要不就被妖怪吃了，你怎么不说妖怪克人呢？不说他们命不好呢！你说吧，惹老娘生气，老娘死了魂不散，含着一口气当鬼找你们算账！”

李小二觉得红婶很厉害，至少没有人再敢当面骂她了。

而且红婶不像村子一些人所说，做着不好的事情，李小二想着，熟门熟路地来到红婶家门口，敲响门。

门打开，里头站着个傅粉打扮的红衣妇人，垂眸瞥他一眼，“怎那么早来？蹭饭啊？”

李小二有点想，又不敢，就看着红婶，红婶手指一点他脑门：“怂样！进来！”

李小二跟着进去，屋门关上，一路进去，院子里木头堆满，木屑如泡沫般倒在布满雪的院子里，进了屋，屋子里满是精致的木雕摆件，李小二还看见了个可爱的木雕小鸟，豆豆眼胖身子，活灵活现。

“可别撞上了，要交到镇子里嘞，费了我不少功夫雕的。”红婶往李小二手里塞了馒头，“你去把木头挑一挑，雕出大概来，然后烧满热水，把院子里废的木头都烧咯。”

李小二咬着馒头，甜的，顾不上说话，点点头。

红婶瞥他一眼，抓着雕刀进了自己的小屋，李小二坐在屋檐下吃了馒头，才开始自己干活。

红婶有银子，李小二之前不小心听到她跟村子里的胡四郎说，下个月要一起去东洲城过日子。

李小二是偶然遇到红婶偷偷在镇子往村子里搬木头，他当时没想太多，顺手用背篓帮对方背回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在这里干活了，红婶还教他雕花，可惜他手笨，无论怎么样也雕不好。

李小二舔舔唇，后悔没有把馒头留下来一点，带回家和爹娘妹妹一起吃。

他最近总是馋。

李小二想着，开始干活。

李小二人小力气大，忙到中午，活基本都干完了，红婶给了他五个铜板，外加两个馒头。

“下午不用来了。”红婶说。

李小二把馒头塞怀里，说好。

他不问什么，红婶不知怎的就笑，笑着也跟娘一样叹气，“像个大人。”

李小二疑惑，红婶却对他摆摆手，转头进屋了。

院子里雪化了一点，李小二布鞋鞋底湿漉漉的，他跑出去，地面更湿，他走了一段路，没走多远，鞋就湿透了。

李小二怕鞋烂了，赶忙跑到一家空屋子院门前，脱下鞋子，想光脚回去，没动作，就先听到了一声恼怒的骂声。

“你别太过分了！”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落盘，带着嗔怪怒气，情绪起伏，反而更润甜。

李小二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立住了。

应该是路过留宿的路人。

李小二想走，脚步又停下，他听到那声音的人还在骂，气咻咻的，不时冷笑。

而与其对话的人，声音也好听，只是声线略低，讨好一般地喊：“宝宝，就看看，我好久没见你了，想你……我给你看腹肌好不好？嗯……想看别的也可以……”

明明没有说什么，但是就是令鬼怪听着脸热。

李小二回头，院子门缝隙没关稳，他看见了一抹影子。

鬼使神差，他往里窥了一眼。

“欸？小孩儿？”

那生气的人声音一顿。

李小二下意识跑，脚没踏出一步，后领子就被拎起来了。

院门甚至没开。

难道对方是飞出来的？

李小二震惊地回头，看着眼前戴着长纱帷帽的人，他由下往上看，对方的面容一览无遗。

“……你是妖怪吗？”他呆呆地问。

“你才妖怪。”那人哼笑，随手把李小二放到一旁，撩起帷帽长纱。眉眼灵动，眼波流转，惊鸿一瞥，便叫人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这人大抵才十八九岁，脸比雪还要白，唇是淡淡的粉，李小二记得自己前两年初春跟大哥小妹去踏过春，摘过桃花，桃花碾碎了，汁水出来，便是这种淡粉色。

“宝宝？”这漂亮妖怪身上还有其他声音。

李小二绷紧身子，警惕地看他。

那妖怪恼得掏出腰间塞着的石头，朝那吼道：“你闭嘴！”

声音没了。

但是李小二还能听到那石头传出的呼吸声。

他目光明显，那漂亮妖怪眼睛一眯，手不知怎的一掐，李小二便觉自己整个人像被风席卷了一般，浑浑噩噩的。

“哟，根骨不错，难怪能听到我说话，我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开屏蔽了。”漂亮妖怪嘀咕着，又掐了把手，挑眉问李小二，“家里有妖怪？”他鼻尖动动，像是在嗅什么，“木头味儿？”

李小二想起妹妹，抿紧唇不说话。

“不说就不说，你以为我稀罕呀。”漂亮妖怪哼声，一摆袖子，风一般进了屋子，“算你好运，今天我积积德。”

院门砰得一声关紧。

李小二从那晕眩里回神，不敢再待，光着脚往家里跑，喘着气，跑了老远，回到家门口，爹娘正在整理木头，看见他这样大惊失色。

“怎么了？”

李小二喘不上气，直摇头。

“鞋是干的怎么不穿呢。”娘抱起他，疑惑地问，“身上怎么有馒头，还有，这是什么？”

李小二看去，是一根树枝，细细短短的，只有半截手指长，尖端生出绿色小芽。

他想起那妖怪来，接过娘手里的树枝，还未做什么，便听到了自己屋子猛地传出尖锐的哭叫声。

是囡囡。

娘下意识往屋里跑，爹也冲了进去，李小二跟上，还没看清什么，便听到娘也爆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叫。

“囡囡！”

李小二茫然地看着。

在床上的妹妹，缺失的下半身长出了树根，深褐色的皱巴巴的触须深深扎进小榻下，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被植物触须占据了大半张的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

“哥。”

妹妹朝他喊。

作者有话要说：猝不及防开文了！尝试了一下新题材，还没写过古耽（挠头）可能会不太好看，大家谨慎入坑TvT

本来和朋友约好寒假逆袭，结果逆袭到现在也没多少存稿（陷入沉思）

不是标准修仙，其实写妖怪和鬼比较多，感觉像小副本，鬼怪大部分是自己编的，如果有参考会在作话里说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以后有缘再见啦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