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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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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缇伸着腿蹬在墙面的挂灯上,用力把身体推上了屋顶,就在她把腿收回的同时,那东西便从隔壁房间的窗台探出了头。

米斯缇听见它进了屋,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小心地踩在屋瓦上想躲到烟囱后面。

即便她再轻,也还是踩得脚下的砖瓦咔咔响动,米斯缇怕它听到声响,慢慢俯下身,手脚并用朝屋脊爬去。

这一排民居的屋顶都很近,米斯缇想逃到别的地方去。

街上的部分镇民已经发现了旅店顶层的吵闹,或许他们能把那个怪物的注意吸引过去,这样米斯缇就有机会能从其他建筑下楼,把关在厨房的马匹放出来抓紧逃跑。

凭她的双腿肯定逃不过怪物六肢,但有了马她就能到有人的地方去求救,她敏锐的耳朵还没听见三匹马的声响,多半它们也知道周围危险不宜出声,现在应该还安全地留在猎人锁住她们的地方。

我得逃出这里……米斯缇咬着牙,刚才爬上屋顶时她抓排水管道太过用力,右手手帕下的血泡又被挤破了,夜风吹得满身冷汗的米斯缇打了个寒颤。

她能听见破门而入的镇民上楼时的响动,米斯缇不动了,指望那些发疯的镇民能给它带来一点麻烦。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屋瓦都抖了一下,右膝一下子没跪好,她便整个人滑了下去。米斯缇伸手抠住一片碎瓦的凹陷,但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掉出了屋顶。

米斯缇白了脸,拼命想再找到一个落脚点。

“砰”的一声,她看到一个男人被用力地甩在窗台上,脊椎断裂向后弯折成一个直角。

米斯缇见过很多强壮的人,她曾见过一个父亲手下的骑士单手便能挥舞大剑,但还不曾见过什么东西能将人挥舞起来。

她看着那个男人被拖进了房间内,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过后,它随意地将折下了双臂的躯干丢出窗外。

米斯缇含着泪,努力地伸腿去够一旁的挂灯,用力抓着管道的右手在上面蹭出一道血痕,她蜷着一条腿,害怕被它发觉。

还差一点……她听着咔吧咔吧的怪声,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干燥的房瓦上。

米斯缇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右手已经疼到麻木,力气也已经用尽了,但她却还是将自己又拉上了屋顶。

就在少女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咀嚼的声响离她很近,一股巨力将她往下拽,拖着她在屋顶上向下滑了三四尺。米斯缇本能地尖叫起来,她用手肘勾住了管道,感觉快要被从腋下和腰部撕成三段。

她用力挥刀向那只手切去,探出头的怪物与她一起发出尖啸。在散发着白光的银质匕首面前,那能将成年男子甩起的粗壮手臂如松散的腐肉一般被刺了两刀便断开来,仍抓着米斯缇的手掌甚至能看到骨头的断面。

米斯缇艰难地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屋脊,她终于难受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感觉脚踝一紧,发觉那被砍下的手掌仍在慢慢收紧,米斯缇用力地将它的拇指割掉。手掌掉在地上还在抓握,米斯缇害怕地一脚把它踢飞到楼下去。

怪物像受伤的野兽似的不断发出哀嚎声,米斯缇刚才突然爆发的力量此刻终于枯竭,她脚一软,滑坐在烟囱旁。

它不同于寻常野兽,天生便不知死活,或许身体的损伤让它更加渴望营养,它嘶吼着伸出双臂试图攀上屋顶,但房顶和三楼之间还隔着一个阁楼,少了一只手,它也没法再像跨越窗台那样灵活地爬上来。

米斯缇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她从猎人的背包里翻出所有能丢出去的东西朝怪物砸去,水袋、干粮,该死,她如果早发现芙罗拉的包里有备用手套,右手就不会被烫伤了。

芙罗拉的背包里乱糟糟的,她皱着眉翻出一个贴着“大蒜”标签的玻璃瓶,用力朝已经伸上来一只手,另外两掌撑着屋檐的怪物掷去。

她的右手已经疼到无法弯曲,装满了液体的玻璃瓶稍有些沉重,没能确实地砸在它头上,只是砸在它手边的屋瓦上碎掉了。

米斯缇脸色突然一变,一股无比刺鼻的气味让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臭味熏得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四散飞溅的液体沾上了怪物的手,竟然在它的手臂上蚀出了一个个小洞,肌肉虬结的手臂转眼间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它尖叫着抽回了手,身体一下子不稳地摔到了楼下窗台上。

米斯缇看了眼自己还握在手上的另一个贴着同样标签的瓶子,差点手一软把它丢在地上。

她听说过这种调味料,东部和南部人对此情有独钟,但是在她的家乡,人们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味道,米斯缇也很少见。

银器她尚能理解,可是这……米斯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滩在她看来恶臭难当的液体。

来不及想太多,米斯缇背着包小跑到房檐附近,她拧开水袋,倒在不断向下流动的提取液上,她捂着鼻子,满怀希望地看着它被快速冲到楼下窗台。

楼下的怪物刚翻了个身想站起来,被水流带下的提取液便快速淋到了它背上的伤口里。

听到它的尖啸和哼声,米斯缇疲惫的脸上,肌肉终于牵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她小心地探头看向半个身子挂在窗台外面的患病野兽。

提取液即便经过稀释,沾在怪物身上也如酸液一般在它的表皮腐蚀出一个坑洞,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一块肉似的。

它的声音逐渐变小,后肢好像被窗户给卡住了而无法挣脱,只能任凭屋檐上流下的提取液侵蚀自己的身体。

它不动了。

米斯缇紧绷着的那根线啪地断了,疲累和劫后余生的惊喜一下子压倒了她。少女听着自己的心跳,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渐渐平复,疼痛逐渐复苏,她的双腿更是软得像面条一样,再也动不了了。

她紧抿着唇,想将已经黏在右手伤口上的手帕撕下来,但只是扯动布角便感觉到一阵剧痛牵动了整块烧伤。

米斯缇再次手口并用地解开绑住匕首的丝巾,忍着疼痛慢慢缠裹住一片狼藉的伤口。

她将匕首插在瓦顶的缝隙。这里很高,她望向远方,月亮又被黑云遮住了,惊人的夜视能力只捕捉到镇民如行尸走肉一般互相啃食的模样,米斯缇忙碌的脑袋难得放空。

芙罗拉在哪里呢……她被夜风吹得发抖,只能抱住自己的肩。

身体的疼痛让她很陌生。

米斯缇光是想到父亲便会害怕到颤抖不假,但她记忆中上一次父亲真的动手打她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她记得学士替她处理了一只蝴蝶,将它装在灌满了树脂的玻璃瓶中——时至今日米斯缇早就忘记了那只蝴蝶是什么样,大概是很漂亮的,否则自己也不会这么想留住它——她和侍女伊莎贝拉在花园里玩,父亲就在这时候出现。

他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找来,米斯缇记得他从自己怀里抢过瓶子一把摔碎在地上,逼着伊莎贝拉赤手将碎片收拾干净,她的手被划伤了很多处。

父亲好像用鞭子抽了米斯缇的手掌,还是小腿?她已经不记得了。

米斯缇后来也发觉幼时的自己太过天真残忍,但父亲发怒主要是因为她第二次擅自缺席了女工课,而且玩虫子实在很不淑女。

米斯缇一直很乖巧。乖顺是一种美德,这样没什么不好,她始终这样告诉自己——父亲做这些都是为了她。

她有时候还是会触怒父亲,只是从十岁开始他就不再用鞭子抽她了。如果米斯缇悄悄溜出城堡,到港口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乱晃,他会鞭打伊莎贝拉。

他会把伊莎贝拉的小腿抽得血肉模糊,再慷慨地给予她一天休假。

在一旁哭得不敢出声的米斯缇也能得到课程推后一天的优待,好让她观看可怜的替罪羊处理伤口、疼得浑身痉挛的模样。

……对,小时候那次父亲应该也是打了她的小腿,那里的伤不太容易被看到。

今天我杀了一个怪物。米斯缇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闺阁中的小姐。

伊莎贝拉会怎么说?米斯缇能想象到,伊莎贝拉会摸着她的头夸她和龙骑士一样勇敢顽强。

米斯缇鼻子一酸,她好累,疼痛让她半边身子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而且难以抑制地难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成了一个怪物。

沾满血腥的小镇如同宗教故事中堕落者聚集之地,月亮终于又从云层后露了脸,米斯缇看到远处房顶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少女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看到芙罗拉的身影。

猎人在房顶上飞奔如履平地,她的平衡力相当惊人,米斯缇看着她踮着脚尖快步踩在楼顶延伸出去的旗杆上,轻松便跃过半个街道,跳到另一排民居上。

米斯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再看到芙罗拉的脸她居然有点感动,她本以为猎人已经被那个怪物给吃了。

她拿不准对芙罗拉喊些什么会不会吸引那些游荡的镇民,但又急迫地想大声叫喊宣泄一番。不等她开口,芙罗拉脸色一变,大吼道:“你身后!”

米斯缇还未回头,一只大手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后颈。

“好痛,好痛。”哭泣的女声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掐住米斯缇的是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的农民的手,但是足足比一般人的手大了一圈,差不多能环住米斯缇纤细的脖颈,拇指和食指用力捏着米斯缇的咽喉。

米斯缇涨红了脸,她还想去够插在地上的匕首,但大手轻易便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她只能无助地在空中晃着双腿。

大手提着她转过来,伤痕累累的怪物用后肢蹲伏,像毛毛虫一样立起半个身子。

它的头,那个扁扁的猪脸像庆典节日人们用布和纸做的怪物头一样,滑稽地打开——它的上颚像罐子的开口似的翻上去贴住头皮,刚刚长好的猪眼又被粗暴地挤烂,从眼眶里掉下来。

出现在猪嘴中的是一张女人的脸,本无甚出彩之处,但她敛眉垂眸的样子竟然还真有点像是活人,米斯缇惊恐地看着她。

农妇模样的人脸下面,是怪物真正的口。它肥厚的胸腔和肚腹左右咬合形成一条肉色的线,一直延伸到奶牛后肢——本该是牛乳/头的地方长着四只不断抓挠,在肚子上抠出伤痕的手——它两侧相合的躯体缓缓打开,露出肚内四处疯长的牙齿与扭曲的手指。

之前被它吞下的半个身体还没有吃完,一股恶臭中蠕动的牙壁挂着的肉碎和腐血淋了一地。

“咳、呃——”少女的脸很快因缺氧而发紫,米斯缇艰难地吐着气,右手缓缓地攥紧。

直到米斯缇不断挣扎踢动的手脚慢慢垂下,它才捏着少女的脖子往嘴里塞,腹中抱着的另一对手臂张开抓住她的身体。

芙罗拉还有一段距离,她想都没想便在原地快速拉弓搭箭,只大致瞄准了一下便松了弦。

她可以从这里跳到对面旅店的窗台,再爬到屋顶上去救罗丝小姐,但行动和攀爬都需要时间,而它咬下米斯缇的脑袋只需要一瞬。

箭矢破空,猎人冷漠地收弓拔剑站定,等着怪物吃完米斯缇以后再转向自己。

镀银箭头咻的一声射进它的腹部,箭头虽小,上面的文托秘文却瞬间切开了它的肚腹,花花绿绿的内脏和从破裂的肠胃中流出的秽物流了一地。

怪物身体一歪,但也仅此而已,它抓着米斯缇不肯下手,那张用于迷惑猎物的人脸虽然和捕虫草分泌的蜜汁没有区别,哀叫时倒是很有人味,它一边哭一边祷告。

她目光一凝,刚才黑暗中忽然扫过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的惨叫声停顿了一下,芙罗拉只看到一道银色的光芒扫过,什么东西从后面刺了它一刀。

掐着米斯缇脖颈的大手被从腕部斩断,匕首从它后背反复受伤的位置狠狠地刺入,捅了它四五刀,从眼睛到后颈到脊椎。

它像被顽皮孩子用针刺穿的肉虫子似的一边翻滚着一边流出□□。

这个变异体被困于贫穷小镇,所吃的大部分食物都是已经感染了魔力病、开始丧失活性的人类,虽然是大型家畜拼接,但体型却几乎没有膨胀,伤口恢复的速度也很慢。

“恶魔!救救我,戴维——”大部分躯体还正常,但它还是倒在了屋顶上,用四只手拖着瘪得像个布袋的肚子向前挪动,它的声音突然变得粗犷,换了一副男人的嗓音“啊!你是什么!怪物,离我远点!”

芙罗拉相信它其实并不理解这些语言的含义,只是机械地学习着听到过的人声,等着有哪个倒霉蛋误以为它具备人智,不忍心取它性命。

米斯缇踉跄地爬了起来,她没有第一时间扯下还捏着她脖子的手,也没有马上逃离这里,芙罗拉看到她脚步虚浮地追上了想要爬走的怪物。

她拔出插在它背上的匕首,一下一下狠狠地插进那张苦苦哀求的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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