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宋东闻脸上的伤口，王嘉元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他只是不希望手机被宋东闻抢走，他只是受够了宋东闻对自己的掌控，他没想要伤害宋东闻的。

王嘉元想，这下完了，他怎么能直接砸上去！王嘉元低头看着地板，不敢与宋东闻对视。

而宋东闻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王嘉元，他一张端正俊美的面容，此时破开一角，额边不停渗出鲜血。明明长着一米八几的个子，看起来却有几分让人可怜。

这个男人会怎么对他呢？

会打他吗？

会像今天一样惩罚他吗？

还是会像昨天晚上一样，用……惩罚他？

王嘉元依旧低垂着脑袋，以一种等待审判的姿态看着地面。

他没看见，宋东闻双眸中溢出的点点水色。

预想中的棍棒没有到来，王嘉元在感受到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在自己头顶抚过。

“走吧，陪老公下去包扎一下。”

王嘉元意外地抬头，与一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睛对视。宋东闻与他近在咫尺，他几乎能看见对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在宋东闻的眼眸中，他被眼瞳的琥珀色团团围住，不得逃脱。

这间高档小区配有24小时值班的医疗中心，只要不是大病，基本都可以解决。

宋东闻就这么挽着王嘉元，顶着一头的鲜血，走在路上，引得他人频频侧目。

其实，家里不是没有小型急救箱，但王嘉元被自己吓得双手发软，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宋东闻也不知为何，就这么泰若自然地顶着一脑袋血出门。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甚至有点迈不开步子。王嘉元的胳膊被宋东闻挽得有些发疼，他想要抽出来，但连行动的胆子都没有。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王嘉元有些难耐。他从小到大生活在玻璃罩子里，脸皮薄得很。

他不禁想到，大家会不会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砸出来的？会不会觉得他这个人表里不一?

比如觉得他人前彬彬有礼，人后家暴伴侣。

王嘉元心虚地胡思乱想，而宋东闻则镇定许多。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与旁人的眼神，他没有一点难受，甚至……有一点愉悦。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医疗中心，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地把他们带到陈医生面前。

大老板顶着伤来看病，这可不多见。陈医生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悄悄在心八卦起来。

宋东闻的脸，在整个海州市都是有名的。陈医生也就顺便猜出了王嘉元的身份。

唉，这一看就是小夫夫吵架嘛。还动上手了。

啧，吃嫩草就是有难度。

就是，这宋大老板怎么一点没有被老婆教训的羞耻感，反而一副淡淡的样子。

甚至……有几分自豪。

陈医生突然想起了从前被猫抓伤的自己。

猫猫抓花脸，猫猫有力气、猫猫和我闹着玩。

猫猫不会犯错，猫猫抓我是亲我。

陈医生余光撇了撇缩在一旁的王嘉元，青年通体雪白，像被烧制出来的白瓷一般。一双湿润的桃花眼眨动着又黑又密的睫毛，那么乖巧地坐在角落里，无端地叫人怜爱。

宋东闻咳了咳。

陈医生收回目光。

处理完伤口，回到家后，王嘉元才想起来：不对啊，宋东闻明明可以开车去医疗中心、避免被人看到脸上的伤口的，为什么要拉着他在小区里走一圈啊？

王嘉元感到有点委屈。

好吧，打人是他不对，可是一码归一码，宋东闻不应该这么公开处刑呀。

王嘉元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宋东闻面前，他会情不自禁地变得蛮不讲理。

王嘉元和宋东闻在书房坐下，王嘉元想要开口道歉，宋东闻却先一步开口：“你家破产的事，不是我在背后动手的。”

其实，看了这么久恒星医废的资料，王嘉元哪里会不明白恒星医废的倒台是咎由自取呢？

王嘉元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这件事是他不对，他不应该直接把这么厚的书往宋东闻脸上招呼的，一定很疼吧。

宋东闻掌控欲强，宋东闻大男子主义，这些是他的错，可自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在家庭中使用暴力。

王嘉元想要好好跟宋东闻道个歉。

紧接着，他又听到宋东闻说：“不过，你们家的问题，我确实是早就看出来了。”

“自从接受了忒休斯的投资后，恒星从上到下就傲慢起来了。整个公司任人唯亲、官僚做派，这些我不是看不出来。”

王嘉元突然想起了昨天在财报上看见的忒休斯对恒星三年如一日的资金投入，不对，如果宋东闻早就发现恒星的问题，为什么一言不发，反而不停地给恒星投钱。

宋东闻看见王嘉元湿漉漉的眼睫在微微地颤动，他想要抱王嘉元抱在怀里，好好地把玩自己娇养的小猫。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王嘉元被男人整个抱在怀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捧起他的脸颊，轻轻地拨弄着他密而卷的长睫。

王嘉元觉得很难受，他讨厌被人当成洋娃娃，但他没法儿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

男人料到了王嘉元的疑惑，只是笑笑，便继续道：“可是宝贝，我为什么要及时指出恒星的错误呢？就这么顺其自然不是很好吗？你看，你现在就只有我了。”

“我不怪宝贝砸破我的脸，宝贝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当然也接受宝贝的一切，包括宝贝的小脾气。”

“宝贝是不是想要向我道歉？没有必要呀，宝贝可以尽情地对我发脾气，宝贝从今往后都可以做一个蛮横的人。因为宝贝只能待在我的身边了，我喜欢宝贝的蛮横。”

宋东闻说这些话的时候，正蹭着王嘉元脖颈处细腻的皮肤。宋东闻的体温很高，表明着他此时很兴奋。

王嘉元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深渊。

他待在地狱里，要被温水煮透。然后被端上桌，眼睁睁地看着可怖的魔鬼披着人皮，用银刀叉，慢条斯理地把他切成丁送入口中。

最后，他化为恶魔骨血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地与恶魔一体。

王嘉元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继续这么下去，他会在宋东闻手里烂掉的。

——绝对不要。

与恶魔虚与委蛇的第一步，就是麻痹他，用假意的顺从争取来时间。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王嘉元变成了一朵烂在床上的玫瑰。

*

第二天，王嘉元又是睡到早上十一点。

起床后，他再三确认宋东闻已经离开。从床头柜的最底下翻出自己的备用机。

他在备用机里登录了自己另一个手机号的微信，仔仔细细地找出一个联系人。

——秦学弟。

这是王嘉元大学时期在社团里认识的学弟，曾经十分亲密。后来他保上本校的研，这位学弟出国攻读MBA。

两个人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两年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淡下来，不仅仅是因为毕业后的各奔东西，更是因为……这位学弟向他表过白。

王嘉元依稀记得，秦璟的家境同样优渥。只是他那时年纪小，性格有些过于开朗活泼、甚至是幼稚，作为朋友尚可，作为恋人就不太让王嘉元来电了。

大学时，秦璟就很听王嘉元的话。每天任劳任怨地帮王嘉元打饭跑腿，一起参加比赛从来包揽所有，简直是一条吐舌头的大金毛。

王嘉元当然不指望秦璟会因为大学时这点旧情就对他伸出援手，他只是希望秦璟能看在他们好聚好散的份上，能够给他一个展示卫星城外包方案的机会、或者帮忙给他和其他融资机构牵线搭桥什么的。

王嘉元算了算，单凭政府对的低息贷款肯定是不够再建一个医废处理外包厂的。

他想好了，现在海州市里，医废处理力缺失是显然的事。国家还在发展的上升期，海州市的人口还会继续增加，这个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医废机构向卫星城延伸是必然趋势。

这个道理，投资人肯定是能明白的。但他没办法保证就没有其他同行看出来、并且向投资人抛出橄榄枝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熟人介绍的关系和适度的让利了。

王嘉元查过了，秦璟家里经营着奢侈品集团，虽然现金流比不上在AI界领军的忒休斯科技，但胜在稳定，每年有固定的投资规划。

而秦璟现在是大型金融机构领航的基金经理，以后可能会继承家里的企业，在投资界已经小有名气。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了。

王嘉元忐忑地编辑完求助信息和自己这个设想的文档，发送给了秦璟。

令他意外的是，他马上就收到了秦璟的回复：

【好，嘉元，我先看看。】

金融行业不是很忙碌的吗?基金经理更是出了名的压力大，秦璟居然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的消息。

王嘉元暗自惊讶，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秦璟正好在看消息。

片刻后，王嘉元收到了秦璟的应答：

【嗯，这份方案我们可以详细谈谈。】

【明天面对面聊聊吧，就在国贸路那家宝格丽怎么样？】

王嘉元连忙同意。

另一边，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穿着戗驳领西服的男人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信息，勾起了唇角。

男人伸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着“好的”这两个字反复摩挲，直到出现信息转发、删除、收藏的界面。

他似乎心情很好，轻轻地点击了“收藏”的按键。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阳光下川流不息的CBD商圈。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栋大厦的招牌被照得熠熠生辉。

——领航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