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玖气笑了,不愧是师蓉,说瞎话的本事一绝,三言两语便将所有错推到了别人身上,至于她,又白落个好名声。
至于别人,大概又是苏玖。
她这话不就在说:我不知道,反正我给的都是好的,为何会变成几车泔水与我无关,但我这么善良,还是认下并多给一些好处吧。
只要东西到了,好处众人拿了,就不会有人说她不是,顶多说一说苏玖,还会反过来说苏玖,怎么如此恶毒用这种方式陷害师娘子。
好笑!
偏偏,不明真相的众人就吃这一套。
“哎呀!”苏玖惊讶捂嘴,“何公子,你可要为师娘子作主啊。”
何晏疑惑:“我做什么主?”
苏玖道:“师娘子说了,她准备的明明是好肉好菜,为何到了我这儿,偏偏成了席上撤下的剩饭,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陷害师娘子!”
想让她背锅?师蓉怕要失望了。
何晏冷了脸:“我何家仆从向来以忠诚闻名,怎会有这种事?”
“我这也是担心师娘子,”苏玖一笑,“我一个小小厨娘,手里有的,也不过那间不值钱的铺子,总不能为害我。”
换言之,她一个小厨娘,无权无势,怎敢在何郎君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就算她有贼心有贼胆,也得有这本事。
她甚至连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本事都没有。
那可是尚书之子,太傅之侄,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正好,这种事无需说得太明白,留几分空缺,茶余饭后之事自有人反复琢磨着把它补全,至于补成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若放寻常人身上,或许不甚在意。说就说呗,被人议论几声又少不了几块肉。
可师蓉不行,她最在意名声,别人说她一点不好都要甩脸报复,怎能容忍明晃晃的议论?
师蓉咬着牙,强笑道:“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不客气,谁让我们姐妹一场。”苏玖假笑着把这话还回去。
“既是姐妹,总待在别处算什么,不如趁着今日,你同我们回天香楼吧。”朱幺兰反应快,立刻想到让苏玖不舒服的计策。
“行是行,可是……”苏玖佯装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总和你们这些小娘子待在一处算什么。”
她差点忘了,如今她和陆景是夫妻。
这样好的理由,竟让她忽视了许久。
“这有什么不合适,我也嫁过人,不照样在天香楼待着。”
“可我们夫妻不过半载,分居恐怕不合适,可若一起住进天香楼,他一个大男人,与尚未婚配的小娘子待在一处,不适合吧。”
蒙叔立刻跟上:“这不行啊,你俩都走了留我一个独守空院吗?不行不行,我年纪大了,一个人过不了,你得带上我。”
苏玖推辞道:“阿叔,您一个男子,和一群小娘子待着算什么。师娘子还未说亲,让别人知道了,会戳她脊梁骨的。”
周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嚷道:“天香楼不有个男人吗?多两个也不妨事。”
“师娘子可不是寻常女子,她才不计较这些。”
“天香楼那样大的地方,还能没你们住的?”
明明是夸赞的话,师蓉的脸却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恶狠狠道:“苏玖,你非要如此吗!”
又怎么了?
“这样大的热闹,怎么也不喊喊我?”
王榭翎从一匹枣红大马上跃下,瞧见师蓉,调侃道,“听闻师娘子今日生辰,打算在此处宴请百姓?”
说罢,她捂了捂鼻子,“地上什么东西,脏死了!”
何晏突然活了过来,指着她大喊:“王榭翎!你竟然当街纵马,我要让我爹参你一本。”
“彼此彼此。”王榭翎道,“总比当街乱倒泔水的强。”
“这又不是我做的,”何晏指向苏玖,“是她做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苏玖连忙否认。
王榭翎瞥了她一眼,冷笑:“一个开面馆的哪儿来这些东西,你还是去圣上面前辩解吧!来人,把她们给我绑了!送往公衙!”
她有备而来,一声令下,便窜出好几个士兵,将几人通通制伏——包括苏玖。
“等……”
苏玖的话还未出口,蒙叔戳了戳她,小声道:“莫要王娘子难做。”
这件事她们二人脱不了干系,只绑师蓉不绑苏玖,难免不被人议论,当真捅到圣上面前,王榭翎也不好解释。
于是,苏玖乖乖闭嘴。
她闭嘴,另一个人却张嘴,师蓉厉声道:“大胆!你一个女子,无官职在身,凭什么资格绑我?!你这是以权谋私!”
“呵,”王榭翎轻蔑道,“我爹乃镇远将军,我的两个哥哥,一任骠骑大将军,一任中书监,身为他们的子妹,我有义务将违反律法之人送往公衙,带走!”
何晏有心阻拦,可他爹只是尚书,姑父不会为一个女人得罪镇远将军,他只能跟着,在后面吆呼轻点。
到了公衙,事情简单了许多,王榭翎直接派人带上了相关人员,包括何府的下人,管家,还有拉车的仆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将真相还原,师蓉每听一声,脸色就白一分。
嘴巴厉害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又如何,在一桩桩证据面前,神仙来了也哑口无言。
听完所有,王榭翎道:“所以,是天香楼的师娘子故意送人残羹剩饭,以此羞辱苏娘子,苏娘子见东西太多,不忍独吞,好心拿出相送,面上的好物送完露出底下泔水,被人误会,才闹成此等局面?”
“是,没错。”苏玖连忙点头。
王榭翎看向师蓉,道:“你认,还是不认!”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她如何不认?
扑通!
她身后的霜降跪倒在地,哭道:“对不起娘子,是我的错。我见你日日忧心三姐,她却不知好歹,处处欺负你,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下如此错事。”
她重重磕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您原谅我!”
师蓉惨白的脸色好转几分,继而不可置信,又痛心地看向霜降:“我们姐妹一场,你怎可如此对她?若非今日来了公衙,我与三姐怕要误会一辈子!”
主仆二人、不,姐妹二人哭得肝肠寸断,周围人无不为之动容。
等她们哭够了,王榭翎才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并非师蓉所为,而是你的主意?”
霜降往前膝行两步,磕头道:“是,四姐说,三姐在十八坊过得辛苦,让我把厨房剩下的好肉好菜打包送给她,是我起了邪念,想羞辱她,才将剩饭菜混了进去。”
说罢,她恸哭道,“大人,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公衙的主官姓谢,先前是周家的门客,后被主人器重,才得了一官半职,于情,他不该得罪何晏,于理,他又没法得罪镇远将军之女。
谢大人踌躇半晌,默默用手帕擦了几回汗,才道:“三小姐,您看,怎么判?”
王榭翎笑了,道:“您这话问的,当是按律法判。”
“好、好。”谢大人又擦了两回汗,惊堂木在手中搓了好几回,才道,“当街斗殴,自撒泔水,按律,当清扫赔偿损坏之物,并入狱惩戒。”
他看了看王榭翎和何晏的表情,又说,“念在此事并无伤亡,且非因你而起,便免去牢狱,判赔偿清扫,尔等可有异议。”
霜降立刻磕头:“民女无异议。”
见师蓉不答,王榭翎提醒道:“师娘子,你可是不满谢大人的判决?”
师蓉面色一寒,道:“与我何干?”
“哈哈哈,好一个与你何干。” 王榭翎道,“谢大人,既然师娘子不服判决,不如牢狱留着吧。”
“你!”师蓉气结,道,“此事并非我所愿,乃霜降一人所为,也该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苏玖也有份,她也该判。”
“我……”
苏玖还未说什么,王榭翎道:“你管不好自己的丫鬟,反倒怪起无辜之人,师娘子,你可是对南国律法有异议?”
“别给我扣帽子!”师蓉梗着脖子,“人人生而平等,不该有等阶之分,在我心里,霜降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谁的丫鬟。”
好一个“人人生而平等”,让人伺候的时候不说,背锅的时候,又是“完整的人”了?
王榭翎轻笑:“那又如何,你天香楼出来的人,没管好就是你的失职,管她是霜降还是惊蛰。”
“你!”师蓉下意识看向何晏,何晏抿着唇,没说话。
她太着急了,在一个世家公子面前说人人平等,不该有等阶之分,不是当众打人家脸吗?
什么是世家,世家是一出生就锦衣玉食,权势在握,你要公平,他们就得把每顿饭的肉省出来,每件衣服的布料省出来,权势让出来。
他们怎么肯?
师蓉自知理亏,跪下道:“民女知错,无异议。”
认错倒挺快。
“对了,”王榭翎道,“我来之前听人说,师娘子今日生辰,要用天香楼的好肉好菜宴请百姓,师娘子出了名的大方,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不!会!”
赔了钱还要赔肉菜,自己还得去扫大街,向来高傲的师蓉,牙差点咬碎。
“谢大人,公衙人手够吗?” 王榭翎道,“我出门时担心事态严重,请了我爹营中的亲卫,若人手不够,千万别客气。”
谢大人官场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瞥了眼何晏,见他没什么表示,便道:“如此,有劳三小姐了。”
真是畅快。
事情结束后,苏玖感叹:“还是你有本事,我在那儿费尽口舌,差点又被她坑一次。”
“不是我的本事,是权势的本事。” 王榭翎无所谓道。
权势在握,何必与人争个高下,挥一挥手,亲卫出马,饶是她再巧舌如簧,也只有被人拿捏的份。
苏玖忽然想到,前世的自己便死于无权无势。
一个红楼的小厨娘,死就死了,无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替她伸冤。
“这算不算狗仗人势?“她问。
王榭翎笑了:“我头一回见自比狗的,这顶多算‘狐假虎威’,你也不必在意,与师蓉比起来,你老实的像个圣人。“
“我哪儿比得了圣人。“要比,也是漪华更像圣人。
“不说这个了,“王榭翎道,”改日你来我府中,我有惊喜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