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蓉，又是师蓉！
这个认知让苏玖十分不舒服，离开了鹿城，重活一回，难不成还得活在她的阴影下无法逃脱？
不会的。
苏玖深吸一口气，万分确定地告诉自己，不会。倘若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她应当与前世一般刚逃脱叛军的控制，而非在天子脚下，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呛道：“是师娘子让你来砸我的摊吗？她口口声声称我为姐妹，今日却让你来砸我的摊，可真是好姐妹！”
旁边围观之人众多，其中不乏昨日的“看客”，个别嘴快的，已将昨日见闻告知其他人。
昨日还说天香楼永远留她一个位置，今日便让人砸她的生计，哪怕苏玖什么都不说，别人也会觉得这位师娘子，万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华贵少年表情一滞，他不怎么聪明，却也没笨到这种程度，若他应了，岂不是上赶着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当然不是，”他硬气道，“蓉姐姐那般善良，连一只麻雀都不忍它受冻挨饿，怎会做出此等事，你少编排人！”
苏玖面露讥笑。
她自然知道师蓉“善良”，在鹿城，玲珑阁天井小院中养了不少她捡来的鸭子、小猫、小鸡。
这年头，人都吃不饱饭，哪儿有余粮喂动物。师蓉不一样，她总说万物有灵，它们投生成小猫小狗已经够可怜，不该再残忍对待。
如果不是她每天都要吃肉的话，苏玖真信了。
这般善良的人，走时不也没带走她的“万物有灵”？她宁愿把时间浪费在悄悄收拾行李上，也不愿多花一炷香的时间，通知鹿城百姓叛军即将入城的消息。
苏玖道：“你这般大张旗鼓的来，又打着她的名头，事后她不会怪你吗？”
周围人和苏玖还算熟悉，闻言帮衬道：
“两人本就有误会，如此一来，今后又该如何相处？”
“师娘子心底善良，怎忍心见曾经的姐妹遭此为难。”
“昨日她那般情真意切，想必真在意苏娘子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成功让华贵少年怀疑起自己。
师蓉在不在意这个姐妹，苏玖不清楚，但她清楚，这件事绝没那么简单。就像之前在鹿城，她只需在城公家小公子面前哭一哭，那个蠢货就会跑来为她出头。
这次大概率也是。
昨日在苏玖那儿受了气，回去哭一哭，便又有一个蠢货，起个大早来为她出头。
可惜，如今的苏玖绝非过去的苏玖，她不可能任由自己受委屈。
“也罢也罢，我自知出生卑贱，配不上天香楼那样的地方，你砸吧，砸完了我好离开都城，正好如了师娘子的愿，不留在这儿碍眼。”
这招以退为进，还是师蓉教她的。
果然，周围人纷纷劝了起来：
“师娘子绝非这个意思，你若真走了，才伤她的心。”
“人家既愿意来，说明不在意你的出生，你又何必如此？”
苏玖瞥了眼华贵少年，道：“人都来砸我摊子了，我还能如何？我这小买卖，哪儿经得起这般折腾？”
换言之，师蓉也算帮了她的忙，若无师蓉昨日故意冲众人说的那番话，今日她也借不了这个题，发不了这个挥。
华贵少年冷笑：“真如蓉姐姐所说，是个口齿伶俐的丫头。”
从他的表情来看，师蓉应当没少在他面前说苏玖的坏话。
“今日只是个警告，日后你若还敢对蓉姐姐不敬，小心你的皮！”
“这么大火气，何大郎君这是准备扒谁的皮？”
一道清丽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众人纷纷让开道，只见一身着粉色衣衫，头戴幕离的少女缓缓走来，道，“我竟不知，师娘子还有这般癖好，好扒人皮。”
“你瞎说什么！”看得出，两人关系很差，一见面就呛嘴，相比之下华贵少年对苏玖的态度还可以，不算动不动砸她摊子的话。
“蓉姐姐心地善良，你莫要坏她名声，”华贵少年气愤道，“倒是你，这个节骨眼儿回都城，是何居心！”
粉衣少女冷哼一声：“这都城何时成了你何家的天下？我什么时候回，何时回，还要你过问不行？倒是你，还是先想想明日怎么挨骂吧。”
“你、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姑父！”华贵少年气急败坏，“王榭翎，你几岁了还要告父母，丢不丢脸？！”
“这你就错了。” 王榭翎走到众人面前，道，“如今叛军刚除，北国虎视眈眈，而你，何尚书之子何晏竟当街砸人摊位，过去你犯下的林林总总，不够在陛下面前参你爹一本吗？”
“你、你、你……”何晏被气得脸颊通红，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人家说的对，内忧外患未除，他作为尚书之子，却在天子脚下鱼肉百姓，岂不是把错往政敌手心里凑。
这位何晏，确不是个聪明人。
换句话说，若他聪颖，又怎会被师蓉三言两语挑拨来砸摊位？
“哼。”何晏拂袖离去。
马车渐行渐远，蒙叔恰当走出，道：“都散了吧，戏演完了，没什么好看的。”
见人群散去，王榭翎问：“你就是苏玖。”
一双眼睛在幕离下不住打探。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让苏玖心尖一颤，道：“是我。”
莫非那日上的香起了作用？可她要的是生意兴隆不是门庭若市啊。
“把这儿收拾了，随我走。”
说罢，转身离开。
“等下，”苏玖为难道，“我包子还没卖完。”
王榭翎并未在意，她挥挥手，道：“棠梨，去吧包子买了分给众人。”
“是。”
名为棠梨的女子问也没问，直接掏出五两银子给了苏玖，又招呼身后的仆从道：“今日三小姐请你们，莫要客气，吃不完带回去，别浪费。”
“多谢三小姐。”
跟出来的仆从千恩万谢的应了。
三小姐？
苏玖想了起来，文城的王小姐让她找的，正是都城这位王三小姐。
“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苏玖忙跟了去。
谈话地点选在河边一处树林，离街市不远，仆从们站在林外能瞧见她们，却听不到她们说话。
林中，王榭翎开门见山道：“为何不来找我？”
苏玖犹豫道：“我来找过你。”
“撒谎，我问过管家，根本没一个鹿城的女子找过我，若非堂姐寄信给我，我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咄咄逼人之势，与面对何晏时并无二致。
苏玖装作被逼无奈，将那日之事一一告知与她，末了，又补充一句：“小姐莫要怪管家，他不过尽自己的职责罢了，说来也怪我，明明登门拜访，却只穿了平日的衣裳去。”
幕离后静悄悄的，隔了好一会儿，王榭翎才道：“你真不在意？”
不在意是假，她若一上来就告状，反而适得其反。那位管家在将军府多年，哪怕与王榭翎关系一般，也比初次见面之人得信任些。
王榭翎对苏玖的了解，不过是堂姐的两三封信，对管家，却实实在在的相处过。
“此事我自会探查，” 王榭翎语气缓和了些，道，“关于师蓉一事，你可有头绪？”
苏玖摇头，忽然，她想到什么，道：“三小姐可知她身边有一俊秀男子，名为、名为明月。”
北国太子慕容明月，这个姓她不敢说，这个名倒可以提一提。
“什么明月暗月，没听过这人，不过……” 王榭翎一顿，道，“天香楼倒有个俊秀傻子，叫师月，听闻是师蓉的哥哥，早些年发烧烧坏了脑子，人不太灵光。”
傻子？
苏玖目瞪口呆，她这般堂而皇之说北国太子傻子，还能与其暗生情愫？成为太子妃？莫非那太子真是个傻子？
不可能吧。
王榭翎见她面色有异，问：“怎么了？”
苏玖摇头，道：“我在鹿城三年，从未听说她有个哥哥。”
她将当初发生之事一一说明，并将自己的怀疑讲出，道，“若能找到证据证明师月是北国太子，定能让她翻身不得。”
通敌，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对面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王榭翎才说：“没人告诉过你，北国皇帝从未立太子吗？”
“什么？”
“不过，确有个奇事。” 王榭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道，“我听我爹说，北国有两位皇子失踪，如今皇室正派人满世界的找，或许其中之一，正藏在天香楼。”
“那还不赶紧把人抓了去。”
“抓什么？”王榭翎冷笑，“知晓他是皇子之一如何，在南国地界人傻了，大张旗鼓闹起来，不过给北国一个出兵的理由，此事，我们也得瞒着。”
“……”苏玖咬住下唇，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你、真就那么恨她？” 王榭翎问。
恨不得她即刻去死？
苏玖愣了愣，摇头：“她绝非表面上那般单纯无害，多留一日，与你我而言多危险一日。你堂姐她……”
话不必说得太清楚，王榭翎明白。
师蓉要的绝非安稳度日，而是名扬天下，当初在鹿城，她以王阿满为踏脚石，如今在都城，王榭翎必是她的首选。
王榭翎冷哼一声：“我也非单纯无害之人。”
她将手放在苏玖肩上，半安慰半承诺道，“她师蓉有何晏，你有我，你放心去做，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爹乃镇国大将军，不比他何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