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来和邵谦益约在了帕萨迪那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下午时间，不是饭点，餐厅里也没什么生意，两人找了二楼窗边，点了些吃的。服务员送来餐食之后就去了一楼，空旷的餐厅里，甚至有一部分地方连灯都没开。
虽然是阴天，还好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足够明亮，不至于让本来就冰冷的气氛更加阴郁。
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互相看一眼对方又迅速移开视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片刻的安静之后，姜来伸出手指按住酒杯底座慢慢晃动，目光转向杯子里打着旋的液体，“说说我妈吧，我想知道，所有的。”
见惯了大场面的邵谦益，此时面对儿子，没有了艺术家的清高，反而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尴尬。他清清嗓子，开口问道：“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要呆多久？”
“当年你为什么要让我妈一个人留在国内，自己跑到这边来？”姜来依旧没抬眼皮地问道。
“子臻，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是埋怨我的。我们父子也没能找到机会好好谈谈。本来我想等你大一些，能够比较平静地去接受你妈妈的事情，我们再好好聊聊……可惜我太忙了，你一直念的又是寄宿学校，到了大学更是不再联系，这些年，是我没好好照顾你。”
“这些话可以待会儿说，先讲讲我妈吧，也讲讲你怎么想的。”姜来面对不愿意直接切入主题，一直打感情牌绕弯子的父亲有些不太耐烦，陌生的父子关系和从来就没融洽过的相处方式让他觉得眼前这位艺术家十分伪善。
邵谦益拿起高脚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在姜来身上打量了一圈，转而看向窗外繁华的城市。
“那时你刚出生没多久，我搞的那个画室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有搞艺术的朋友，搞投资的老板，还有慕名而来的粉丝，很热闹的。我几乎是早出晚归，享受着这种虚荣，觉得自己在画家的道路上开始起飞了。但是，没想到只是过了几个月，园区里陆陆续续开了好几个画室，人都喜欢新鲜的，自然也就开始围着他们，我那边就冷清了起来。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重重的一声叹息，让姜来把视线落在眼前这个比起记忆中和电视上看着略微苍老一些的男人，“所以，你就选择了抛弃我和妈妈，自己出国？”
“不是抛弃，绝对不是抛弃！我也是非常痛苦才作出选择的！”邵谦益急切地摆手否认，差点碰翻了酒杯，“那时候刚好有欧洲的艺术展，国内青年画家里，我是唯一一个收到邀请的，你妈妈的品牌又才刚刚稳定下来，我这一去，起码就是半年。我想着先去看看情况，不打乱你妈妈的节奏，所以才一个人去的。”
“然后你就一直留下了？”
“艺术展很成功，我在那边受到了非常多的重视，信心一下子就提升上去了。恰好在展览期间，我收到了一些邀请，还有大师级的人物说可以给我深造的机会。我当时很激动，跟你妈妈商量之后，我就选择了来美国深造。”
邵谦益端起杯子喝酒，姜来嘴角微翘，轻蔑地问道：“你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俩对吧。”
“我很后悔，知道你妈妈出事之后，我好几天都睡不着。我想，要是展览结束我就回去，就算我成不了什么大画家，至少也能在家带带你，分担一些你妈妈的压力，让她好好经营至臻。那样你还能有个完整幸福的童年……”
“呵呵，这些都是后话，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我才把你接到美国，想给你我力所能及最好的生活。”
“谢谢你，至少我的学费生活费还能全付，即使再婚后也没有把我赶出家门。”
“我不可能把你赶出家门，你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
“嗯，血缘上是，不过感情上……”看着邵谦益此时此刻眼中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情，姜来咧嘴笑了笑，“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能继承你衣钵的那个儿子身上吧，我不需要。”
“子臻，爸爸知道亏待你了，本来我是打算等你大学毕业，给你介绍一些商业上的朋友，你要创业的话，我也会全力支持……只是你不告而别直接回国，还做起了演员，我也是很意外。”
姜来挑眉，“怎么，觉得丢脸吗？”
“当然不是，你那么优秀，就算回国，也不应该进娱乐圈。”
姜来低头浅笑，拿起叉子吃起了面前的沙拉，“别老说我了，讲讲至臻的事吧。我记得你告诉我，至臻是被苏家恶意收购的？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今年回去和老苏聊了才知道那个品牌的事情。你妈妈出事过后，我去办完后事接上你就回来了，当时一切都太仓促，我来不及处理至臻的事情，而且赵楠溪因为你妈妈的事，一直对我有敌意不愿意沟通，等想起来才知道，它已经是万盛的产业了。”
“我现在可以跟你明说，之前回国就是为了拿回至臻。”
“什么？你又不是搞珠宝设计的，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要那个品牌做什么？就算是收购……赵楠溪会愿意卖？”
邵谦益似乎真的没想过他招呼不打回国扎进剧组，一路风驰电掣似的在演艺圈迅速崛起，竟然是为了姜艺渊留下的那点遗产。
“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姜来手中的叉子用力插在一块金枪鱼上，力气之大让盘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你就丝毫没想过把至臻买回来吗？”
邵谦益有些尴尬地摊摊手，面露难色，“呃……子臻，我是个艺术家，什么投资、收购的事情，我也不懂，就算买回来，我也没法经营，隔行如隔山，我这辈子，要说画画可能还行，别的……”
“好，那我们来说画画，那副画，为什么卖掉？”
“什么画？”
“远方，那副我和我妈的画。”
“卖掉？我什么时候卖掉了？那幅画是我刚到美国为了你和你妈妈创作的，一直放在画室，从来没有说要卖掉啊！”
“呵呵，那为什么我用了200万就可以将它挂在我家里？”姜来放下叉子，用餐巾抹抹嘴，看着目瞪口呆的父亲，无奈地笑了笑，“嗯，你的现任老婆卖的，在万盛艺术中心的那场画展上，还是等开幕之后才挂出来的，也是安排地颇为用心了。”
“不是，子臻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的作品售卖都是你……那个谁在处理，你是知道的！我要是知道你想要那幅画，绝对会给你送过去！还有，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收购至臻，我是可以找苏仲和去聊这件事的，你不用非得跑去做拍戏这么低端的事情来赚钱，爸爸可以给你介绍投行的朋友，可以支持你创业，还可以……”
“好了！你的好意我先谢谢。”姜来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餐巾，认真地看着邵谦益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不聊了，作为父亲，我知道你仁至义尽。以后我想按我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请你不要干涉，最好是忘了有我的存在，我也不会打扰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祝你生活愉快！”
说完，他不等邵谦益回应，叫着服务员买单，径直快步朝一楼走去。
——
自从姜来的谣言风波开始以来，王薇的办公室里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赵楠溪坐在沙发上喝着红茶，王薇盯着天花板长吁短叹，两位业界精英此时只剩下一脸疲惫。
几乎是动用了所有人脉，还砸下重金，终于让社交网络上肆意流传不断发酵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下来。王薇找来专业的律师团队，对散布谣言的账号一一取证并给与反击，随着首页上不断挂出的律师函和法院回执，粉丝们慢慢开始回流，而之前传闻要解约的品牌也纷纷出来站台澄清。
两人商量之后，王薇拨通了姜来的电话，点了免提放在桌上。
“喂？薇姐，怎么了？”
“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这边处理地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回来继续工作。”
电话那头的音乐声渐弱，短暂的安静后，姜来回答道：“那个，薇姐，回国的事，我先考虑一下。可以把现在签了约的所有项目的到期日期发我一份吗？”
“你小子想干嘛？想解约？”王薇突然坐直皱起眉头，声调一下子抬高，“姜来，我警告你！你可不能这样没人性！知不知道我和赵总为了你的事，这一个月都快累死了吗！你好歹有点契约精神！”
“我知道，谢谢你们。只是最近我想了一下，可能会在事业上有些调整，不过你放心，签了合同的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王薇着急地用指甲敲击着桌面，“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手机那头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砰”地一声之后，传来嘈杂的环境声音。
“下周吧，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定了机票我发给你。我现在还有点事，先不说了！替我谢谢赵总。”
姜来挂掉手机，冲着街对面咖啡厅外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招招手。
约苏坤坤见面没有他想象中的难，只是发了条消息便很快得到了回复。两人约在了S大学附近街区的一家咖啡店，姜来早到了一会儿便在外摆区找了位置坐下。
“姜哥，你怎么突然来美国了？”苏坤坤递上一杯冰美式，“什么时候来的？过来拍戏？”
“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不是工作，就是休息休息，处理点家里的事，过两天就要回光泰。这不是临走之前，想找你打听点事嘛，怎么样，设计比商科，哪个更有意思？”
“那当然是设计车子最有意思了！上个月我刚参加了一个新能源概念车的设计大赛，虽然头发都快薅秃了才赶在截止日期前交了稿，不过吧……我觉得换专业是对了的。”苏坤坤拿起咖啡杯大喝一口，瘪着嘴感叹道：“要不是导师表扬我有设计天赋，我还真没意识到，小时候在我妈工作室捣乱画的那些东西，就是灵感涌现的作品啊。”
“呵呵呵，是吗？那要恭喜你找到人生奋斗方向了！”姜来笑着拍拍苏坤坤的背，一边点头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个……你姐姐……她最近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