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不急不徐地捻着手中的佛珠，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与泰然自若，见对方愁眉不解，他从容不迫道：“世间绝大多数人一生都在追求某种欲望，虽然欲望的强烈程度因人而异，但作为欲界众生，无一不是沉溺在欲望的追求和享乐之中。有人偏重于女色，将男欢女爱看作至高享受，有人偏重于名誉，将名扬天下当成人生目标。”

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洒落在四爷的肩上，似给他身上渡上一层柔柔的光，他坐在亭内最明亮处，浑身却散发着无可言语的孤寂清冷。

多年来，他与自己的兄弟争夺万里江山，都变得残忍而不择手段，杀戮、阴谋、算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尽管如此，谁都不愿放手退出。

克制欲望，这个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了因收回眼中的温和笑意，忽而掠过一丝悲悯，“在七情六欲中，情是最难掌控的，尤其是爱情。它可以令坠入爱河的男女爱的无法自拔，也可以令沉迷于色欲之中的人欲罢不能，用情至深必定伤人伤己又伤心。”

隔着茶水丝丝水雾，迷蒙的令四爷脸色更为深沉，他淡漠的垂下眸子，心却多了一重疑惑。

“阿弥陀佛，居士心中已明了，老衲言尽于此。”了因轻掩着双目，言辞缓慢。

四爷微微一笑，敛去了神色，缓声道：“大师是得高望重之人，不可不让人敬畏，皇阿玛近些年痴迷佛学，每个月总有几日在佛堂诵经礼佛，想必大师此次进宫令皇阿玛浮躁的心情宽慰了不少。”

了因施了施身，缓缓睁开眼，淡然道：“圣上忧心忧民，怀有一颗慈悲之心，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圣君，老衲进宫为圣上排忧解难，反而被圣上处处为民，心怀天下的精神感触颇深。”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从石登起身，亭外凉风撩起他的白袍随风飘起，衬着他一身的仙风道骨。

四爷跟着起身，温言问道：“大师准备离宫？”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望居士可以做到不急不躁。”了因一脸淡然之色，佛了佛衣袖，不急不徐朝四爷弯腰施了一礼，“老衲该走了。”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四爷重新坐回凳上。

回想着方才与他的对话，眉间拢上了化不开的愁色。

月上枝头，他依然独坐在此，清凉的月色撒在身上，遮盖了他冰冷的孤傲侧颜，也很好的掩去了他眸底的怅然之色。

……

雨后的山间气息清新，草叶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湿润的泥土的芳香。

正午时分，阳光一缕缕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小院里。

思羽迈着轻快的步伐，背着药篓往山间走去。

“思羽，你等等我。”白初念向他疾步走来，“下过雨的山路很滑，我和你一起。”

思羽听了，微微一笑，“你小心点。”说罢转身向山中走去。

白初念轻轻点头，跟了上去，她小心翼翼地往山坡上爬，用小锄头挖了药草，忽然脚下一滑，她惊叫一声，下一刻，被人拦腰抱住，抬头与思羽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神犹如湖水一般，只倒映着她的模样。

二人贴得如此近，他手臂裹着她的腰，她慌乱移开了目光。

思羽回过神来，松开她，轻声问道：“有没有事？”

“没事。”白初念连忙转过身，侧过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

思羽心中一凝，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路太滑，今天就先回去。”

白初念愣了愣没有多问原因，依着他的意思，紧跟他身后。

下山的路更是难走，思羽一路都牵着她，害怕她再次滑倒。

回到小院，两人放下药篓，把刚采回来的草药拿出来晒。

忙完这些，白初念呆滞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思羽回头对上她清澈的水眸，也如此站定看着她，风吹拂着竹叶飒飒作响，他皱起了眉头，“你看什么？”

白初念一直在观察他，神色极为复杂，她静静的凝着他，缓缓问道：“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一抹无声的笑染上思羽嘴角，他转去了眸光，淡淡道：“我没有姓。”他依旧在笑，只是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

白初念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在问下去，毕竟，他从未问起她的过去，她也没必要一定弄清楚他的身份。

一个下午，两人也没说什么话，思羽坐在廊檐下整理草药，她闲的发霉，只能种种花草，收拾着小花园。

秋去冬来，大雪飘零，满山的银装素裹。

早起一推窗，雪珠冰冷冷地扑在脸上，白初念却极其兴奋，她目光看向院落中的石拱桥，白雪飘落，那道横跨在荷塘上的拱桥别有一番诗意。

眼前的风雪拂过那一抹青色身影，温文尔雅，长身而立，颇具风骨。

“思羽，你是不是有心事？”她温柔的嗓音里是那份浓浓地关心。

他回头，眼中有令她心悸的沉重，她走到他身边问道：“你真的有心事？”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眸子深沉，没人猜透他的心。

白初念斟酌一下，又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站在外面？”

好一会，思羽才说道：“我是出来看看雪景。”他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我以为你还会睡一会，没想到你起这么早。”

白初念浅笑道：“山里的雪景这么美，我哪能睡得着。”

听着她的话，思羽勾唇一笑，只是这笑意依然很冷，似乎比这冰天雪地的寒意还要刺骨。

感觉到他的变化，白初念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在无声的叹息中，她缓缓说道：“我虽不知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

“你想说什么？”思羽神色瞬间又冷了下去，连声音都生硬了许多，不知她为何要刻意勾起他心中隐伤。

四目相对，白初念任由他望进眼里，看穿心里。

她怔怔的盯着他一双忧郁深沉的眼睛，良久无言。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只有雪花轻轻飘落。

思羽替她拂去发丝的雪珠，温暖的手抚摸着她凉凉的脸颊，柔声道：“进屋吧，外面太冷，小心着凉了。”说罢，他拉上她的手进了屋子。

屋内燃烧着炭火，感到一股暖气扑来，白初念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

思羽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放到靠窗的桌上，“喝点粥，身子会暖和些。”

白初念夹了点咸菜放进碗里，端着碗喝了一口，“每次喝你煮的粥，我的胃都舒服了许多。”

思羽很少说话，她说什么，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饭后，白初念收拾完桌子，又烧了一锅热水清洗碗碟。

再次进屋，见思羽全神贯注的捧着医书看的出神，她不好打扰，又默默的走开了。

她斜靠在门庭的柱上，眼前白茫茫景色令她思绪沸腾起来。

这里虽是与世隔绝，可她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她迟早还是要离开。

一片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她抬手摸了摸脸却有温热感。

她为什么哭了？她又在为谁哭？是为了那个背弃她的男人而哭吗？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想起他，偶尔想起，心中还是很是酸涩。

他们在一起六年，六年时间足以让他如烙印般住在自己的心里。

“你怎么啦？”思羽轻柔关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初念摇头，不争气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她不愿让他看见，佯装抚着额头遮去脸颊与眼角。

思羽知道她正哭得伤心，不去拆穿她，也不多说一个字。

他在她身旁蹲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腕，隐隐觉得她的身子抖得厉害，他长长的叹一口气问道：“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白初念仍不让自己出声，她用袖子抹净眼角与脸颊的泪水，抬起头来，努力挤了一个笑容给他，“我只是想家了。”

见她眼里有泪痕，思羽抬起手替她擦干，又把她搂在怀里。

“我的家乡好远，我永远都回不去了，我很想我的爹娘。”她落泪的那一瞬，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悲痛欲绝的心绪，“我走了这么久，他们又是多么的担心我，可是这辈子或许我都见不到他们了。”

“怎么会回不去呢？”思羽凝视着她，语气温柔，“你想回去，哪天我陪你一起。”

白初念看着他，眼里是盈盈的泪水，若是可以回家，她早就回去了，怎么会在这里苦苦熬这么多年。

思羽淡然笑着，“进屋，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

白初念抹了一把泪，微笑着跟他起身。

她早发现屋中角落里那把古琴，那时她就知道思羽会弹琴，虽没见他弹过，但她知道他是一个懂音律的人。

思羽坐落后，轻轻抚摸着琴身，深吸了一口气，修长手指开始在古琴上波动，十分流畅。

曲调婉转动听，雅致的韵味让人心神荡漾。

自此之后，只要白初念愁闷不堪，都会要求思羽给她弹奏一曲。

思羽也是有求必应，他想看到她的如花笑脸，自然愿意放下一切事物博她一笑。

夜里，四处安静，唯有竹林深处，仍不知疲倦地传来琴声。

白初念睁着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思羽的眼睛，那一双眼眸中，是淡漠如水的清冷，严肃的神情映衬得夜色都添了几分深沉。

他的曲子听起来温文尔雅，但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弹奏出来的曲风也是不一样，从乐声中，可以感受到弹奏者的心情。

今夜，他的曲声优雅却有一丝凄凉袭上心头。

朦胧袭来，她听着凄哀忧伤的曲子入睡，梦中睡得不踏实，脑中都是思羽幽深眸中那时有时无的一缕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