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烛捏着手里的字条,看过后皱眉递给源岸。
“好端端的要什么重刀?”
源岸看都懒得看,捞过酒袋懒散地躺到藤椅上。
“想要就给他带一把,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顿了顿又道,“前些时日,我找藤萝老仙儿又寻了一味药……”
“不吃,”溟烛打断他,“赶紧把钥匙拿来,我定完契就走。”
“猴急什么?鲛给你留着,跑不了。”
源岸当啷着钥匙,没有给出去的打算。
“这么冷的天,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正好也陪为师喝几壶酒,比在外边鬼混强!”
溟烛兀自一笑,侧头去看照在那人脸上的日光。
“裴家蜃妖的事,不是你指派我过去的?现在又成我鬼混了?”
源岸立刻摆手否认。
“裴家那小公子正事不干,天天来这里鬼嚎,我也就是顺嘴打发他,你还真替他干上了?”
“我也不想干,可蜃妖逃了一缕魂,确实是九霄云的疏忽,这事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瞎说,那是裴家的恩怨,可不关咱们的事!”源岸矢口否认,又多劝了句,“你也别过去瞎掺和,雪落得这么厚,也不怕冻出个好歹来。”
溟烛又笑,“闲着没事操那个心……”
手里的酒袋竖了竖,源岸白胡子上翘,饮下一口酒。
“为师还不知道你那点儿本事?天一冷就跟我喊疼,这回倒是不喊了。”
“忙完再回来喊,天天听也不嫌我烦。”
溟烛言罢,又耐心讨了两遍钥匙,见那人没有给的意思,直接上手抢了过来。
“别喝多了,过会儿还要替我定契。”
源岸抓着酒袋又喝了一大口,满脸的不乐意。
“去去去,这点事找楚眠干去,一个个就单知道使唤我,没个省心的!”
溟烛步子一顿,“楚眠回来了?”
“刚回来没半天。”
“那正好,我去问问他蜃妖的事。”
“还问!”源岸朝他瞪眼,“才和你嘱咐完,不关咱们的事!”
“行,不关你们的事。”
“关我的事。”
溟烛语气里含着笑,说得坏里坏气。
“我现在和裴大公子是完过婚的交情,哪儿能让别的东西缠着他。”
“什么交情?!”
源岸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前儿个城北有户人家大婚,我问是哪家,死活没问出来……”
溟烛抿嘴忍笑,“还就是我。”
说罢手脚都麻利了不少,赶在那人发火前干净利落地滚了出去。
伴着源岸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他习以为常地揉了揉耳朵,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绕过外廊后轻着脚步往楼上走。
九霄云位于淮水城正中,九层高塔窜天入云,源岸待在第三层。
再往上便是关押妖邪的地方,要见千年修为的银尾鲛,还得往上爬四层。
溟烛裹紧了外衣,将冻红的手蜷在衣服里,一口气爬到七层,停在通往八层的石梯入口。
越靠上层,关押的妖越凶残,数量也越少,七层加上银尾鲛,也不过十只妖,八层他从未踏足,据说只关了一只,还是千年前被城主亲手关进去的,没人知道是什么样的妖。
至于第九层,那是城主的住处,已经空置很久了。
他往上看过一眼后便移开视线,颇为悠闲的绕了个原路,踱步到水牢后,借着昏暗烛光插进钥匙,随意找了个石台一坐。
眸子半合,盯向面前裹着泡泡的深池。
“前些天我来看过你,还记得么?”他问那团泡泡。
池中银尾一摆,拍起冷水洒在衣衫上。
溟烛抬手覆到侧颈,擦去溅在皮肤上的水珠。
“冷,别往我身上泼。”
银尾又是一动。
这次没带出水花,一抹透着微蓝鳞光的白影从池水中探出身,鱼尾化作双腿,衣不沾水的来到溟烛面前。
不带温度的手擦过脸颊,带起一阵冷气。
清透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也怕冷,这里的水刺骨,我被你们冻坏了。”
溟烛顺势抬头,对上那双翠蓝色的眼睛。
微卷的银发随意散在腰间,又因那人弯腰的动作落了一缕,垂在溟烛的手背上。
薄唇因为寒冷而泛白,眼尾却红着,他仍保持着半妖相,耳侧鳍翼微微一动,反射出银白的光。
嘶——
溟烛看过一眼后就移开目光。
千姿百媚的倾城貌,可惜了……
与那只三足鸟无半点相像之处。
他懒得拐弯抹角,直言道,“八十多条人命葬送在你手里,想从这里出去,只有结契一条路。”
鳍翼又是一动,银尾鲛对着他笑,“是九十九条。”
溟烛张开的嘴又闭上,眉目一抬,露出几分诧异。
就听眼前的人继续道,“你们九霄云的规矩,对杀过百人的妖不留活路,我不想死,所以只杀了九十九人。”
溟烛“啊”了一声,“算得挺仔细。”
可惜九霄云做不到手眼通天,卷宗里的记录来源虽广,却也只能记个大概。
实际沾过多少人命,只有当事妖自己清楚。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也没兴趣盘问得太清楚,默了几息后继续方才的话题。
“千年修为的妖少有人敢用,师门中有意同你结契的,似乎也只有我。”
“谈谈?或者你想继续泡在冷水里,等下一个有缘人……恐怕要等很久,隔壁那只兔子已经等了三年,还有只十年前抓进来的蛇,现在还没能出去。”
银尾鲛歪着脑袋看他,“这是威胁?”
“实话实说,帮你分析一下局势。”
银白发丝相互纠缠,溟烛凝眸盯了一会儿,暗红瞳眸中透出一抹冷淡的光。
“再者,我的也要求不多,别伤人,每月送我几滴泪就够了,其他随你开心,不过分吧?”
银尾鲛哼出一声冷笑,“又是为鲛珠,我以为你能说出点新鲜的。”
溟烛抿嘴轻叹。
没办法,鲛人性情多温良,又不爱打斗,除了长得好看外,也就鲛珠最能吸引他。
若没鲛珠可得,都不如选隔壁那只兔子。
至少兔子急了会咬人,被咬一口痛得要命。
“哭一哭就能办成的事太少了,能遇到就偷着乐吧。”
溟烛不走心地劝完,又向泼天富贵妥协了一步。
“你若有别的要求,也可以跟我提,能做的我都会做。”
银尾鲛:“能替我杀人?”
溟烛勾起嘴角,脸颊侧了一下,挂出一抹浅笑。
“开个玩笑,”银尾鲛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可舍不得对你提要求,带我结契吧。”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看来对他还算满意。
溟烛点头应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将人静悄悄带出水牢。
门锁挂上的瞬间,钥匙碰在锁头上,“铮”地一声——
旁边有东西应声而动,伴着一道稚嫩又急切的呼喊声。
“喂,你还真就这么走了?”
“别以为偷偷摸摸的就能瞒过我,你一上来我就闻着味了,还带来了一股钥匙味!”
“过来和我说话!整整三年了,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
“溟烛?溟烛!!!”
溟烛闭了闭眼,对银尾鲛指向另一个方向,依旧绕个远路,把那道声音远远抛在身后。
他没再去烦源岸,拎着钥匙直接去了塔二楼,找到楚眠的住处,推门前才想起还没问过银尾鲛的名字。
“叫什么?”他捏着门把手回头。
“凌琛。”
溟烛点头,将人带进屋子里。
进门时楚眠正在温酒,旁边坐了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嘴里塞着果子,鼓着腮帮子吐字不清,“溟烛,你动作好快!”
碳火拨动,迸出一点火星。
楚眠坐直了身子,黑色瞳眸抬了抬,将身旁的捧炉递过去。
“我刚从师父那儿回来,以为还要等很久。”
溟烛把钥匙随手一扔,接过捧炉递给凌琛,又从孩子手里抢了块糕,懒洋洋的躺靠在软榻上。
“师父都同你说过了?”他问。
楚眠点头应着,又控了一下火候,对追着溟烛的孩子招手。
“岁岁过来,帮我温酒。”
叫岁岁的孩子这才停了步子,往楚眠的方向看过一眼后,迅速抬手揪下头上的帽子。
“溟烛你看,我开始长角了!”
说完又赶紧把帽子戴回去,老老实实地坐到炉火旁,嘴巴抿成一条线,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楚眠替他将帽子戴正,“说了让你藏好!”
溟烛被这句话带出几分兴趣。
“这么宝贝?再让我看看!”
岁岁是楚眠的第一只契妖,据说是从九霄云塔尖捉下来的,跟在楚眠身边快十年了,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听墙角,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回来。
源岸说这小东西的妖相龙头蛇尾,他一直不信,以为就是条花蛇,没想到还真长出角了。
听他想看,楚眠又将帽子拿开,待人看够了才重新戴回去。
“没什么宝贝的,主要是为了躲着清然。”
“去年有只鹿妖生角,他知道后没日没夜地赖在那里,愣是给人摸秃了。”
“师兄,你别跟他替岁岁的事,最好别让他回来。”
溟烛闷笑着应下。
那件事他还记得,当事鹿的角到现在都没长出来。
“短时间回不来,裴家的事有他忙的,”他默了默,又道,“我正有些事想问你,裴府的猎妖阵,我记得是你布的?”
楚眠不紧不慢地净了手,示意凌琛坐到软榻的另一侧,没去接溟烛的话。
“几天前清然就跟我赌,说你一定会和这只妖结契,看来已经赌对一半了。”
说罢眸子一抬,对上凌琛的眼睛。
“想定什么契,永生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新年快乐!!发财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