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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烛影蜃(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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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撒了满地,艳色嫁衣被顷刻间浸透,司辰辰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高堂上的人猝然起身,宾客中也爆发出第一声尖叫。

越来越多的客人神色慌张地跑出婚堂,溟烛又被撞了几下,视野才终于变得开阔。

裴听暮在一片混乱中踉跄了一步。

他没去接那颗心,也没去管倒在地上的司辰辰,反而死死捂住胸口,脸色在一瞬间惨白,眉目间都溢满了痛苦。

溟烛随着他的动作蹙眉。

这是契妖反噬。

裴听暮与司辰辰结过契?

旭宸抬手扶了裴听暮一下,见他迟迟不接,于是将那颗心随意抛在地上,神色平淡地继续道,“第三份礼……”

可惜这次他没能把话说完。

凌厉的剑锋破空而至,旭宸抬手去挡,掌心被剑气擦伤,人也被逼退到院落里。

刚刚还挤满人头的院落已经空了,除了溟烛与若沅外不见第三个闲人,溟烛善解人意的退后了几步,就见脚下突然浮现出几道金纹,灵蛇一样四处游窜。

旭宸那只被划伤的手溢出了血,血珠落到地面的瞬间,金纹也从他脚下炸现。

金光追着妖气散开,化出巨大的金纹锁,将他牢牢捆在阵法中间。

以血为引的猎妖阵,这是楚眠的布阵习惯。

是一年前设下的那道阵。

九霄云的人不在场,但有人未卜先知,早在半年前就让人在裴府布下了阵法。

等的便是旭宸自投罗网。

溟烛眸光微敛。

看来其中还藏着谋划。

传闻中说裴听暮与九霄云联手猎杀蜃妖,看上去倒的确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裴听暮遭契妖反噬,已然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将旭宸逼入阵法中的,是裴听暮的父亲裴峥。

那人如今就站在堂前,长剑收鞘,没有再多的动作。

大概没料到有这么一招,旭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被锁在阵法中,许久都不曾动过。

直到阵法完全运转,阵气顺着锁链探入他的体内,金光化成的刃一根接着一根刺进胸膛。

白衣刹那间被染红,一声闷哼被压在喉咙里,旭宸抬起妖瞳去看裴听暮,而后突然开始大笑。

日光几近被乌云盖住,天色随之变暗,伴着他的笑声劈下惊刹雷霆。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那些光刃一刻未停地落下,他却只固执地盯着裴听暮,连挡都不去挡。

探入体内的阵气很快开始化魂,剧痛令笑声都变得破碎,他跪伏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连同头顶的角都被生生逼了出来。

暗红色鹿角显形的那刻,他颤着声音对裴听暮开口。

“第三份礼,裴听暮,……你逃不掉。”

与此同时,身旁的人也跟着轻轻一颤,溟烛侧头去望,就见若沅不明缘由地后退了一步。

眸子低垂着,整张脸上没带多少情绪,双手却攥得很紧,努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意。

天色更加阴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厚重云层中穿梭,漆黑的鳞片上覆着灼烧不熄的火,尾巴轻轻一摆,带出一阵刺骨的寒风。

阵法还在运转,裴听暮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架势像是要往金阵里冲。

可溟烛却无暇再分出神看他们,他微微仰着头,眸子紧盯着阴云中那团若隐若现的黑影。

那不是表象幻境里的东西,而是心境化形。

幻境中只有两个人,不是他的心境,就只能是……

溟烛又一次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烛火青烟中凝聚出的那道幻影。

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人饿了,脑子里装了条黑蛇,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只是饿了这么简单。

这东西明显不是蛇,从那条尾巴看,大概率也是只蜃,甚至可能是蛟。

溟烛朝若沅靠近了些,将那只带着颤意的手腕轻轻握住。

那人克制得很好,但恐惧这种东西是压不住的。

他在害怕。

猎杀阵进行到化魂这一步,几乎没有妖能够逃脱了,若沅能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必然是亲身经历过,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其他重要的人。

溟烛又抬眸去望头顶的黑影。

“为何要对我言听计从?”他突然低声问。

“装乖卖惨?迷惑我?然后混进来寻仇?”

他没听到回答,后面的话问得很慢。

“九霄云的里哪位杀了你的心头好?”

“不妨跟我说说,等哪天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替你把人揪出来。”

若沅垂眸听着,过了才轻笑了一声,反握住那只手,将人拽近了些。

“没人跟我有仇,我乐意跟着你也不过是……因为……”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溟烛的下巴抬了一下,“你很像他。”

溟烛微微蹙眉,眸子里落了寒色,又转瞬铺了一层笑意。

他躲开那跟手指,还没来得及侧头,便再次被捏着下巴掰回来。

若沅低头凑近,声音响在耳边。

“每次靠近你,我都很想他。”

清浅的笑意随着这句话彻底消失,溟烛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最好别这么干,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若沅敛眸,“那你杀了我吧,可我与你师弟定了契,乱来的话,他可能也不太好受。”

“哗啦”一声响动——

手腕和着衣服钉下三道铁环,溟烛扯着链子将那只手甩开,直接破了眼前的幻境。

四周骤然变得昏暗,雾气开始往脚下沉。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乍一听像是多了什么人。

溟烛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糟糕的心情。

“雾开始散了,我好像看到了两个影子!!”

一个抬高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配着空灵的环境,意外的好听。

溟烛有些惊讶,循声望了一眼。

女子?

可惜没能看到人影,楚清然走得极快,将他的视线包裹的不剩死角。

“没事吧,师兄?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哪儿难受?”

溟烛顶着一张死人脸,“心里难受。”

好不容易看上个顺眼的,结果转头就被人拿来当了替身。

连瞒都不愿意瞒。

他又望了一眼楚清然。

还拿师弟威胁他!

今晚不该出门的,大晚上就应该老老实实睡觉,干别的都不可能顺心!

楚清然只当他是病没好透,赶紧将人扶着,“那要不歇歇再走,实在不行我背你?”

说罢又稍微关心了一下旁边那位,“你呢,没事……”

还没问完,就先看到了钉在手腕上的三道铁环。

楚清然:……

他伸长了脖子朝棺材里探,确定裴听暮没被那人扒皮吃了,才稍微松了口气,小心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溟烛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没事,快走吧。”

说完也不关心多出来的什么人了,目不斜视的绕过身旁几位,直接出了院子朝山下去。

“师兄?”楚清然一头雾水,只能快步去追,“去哪儿啊师兄?查到线索了?”

就听溟烛闷声回道:“没。”

楚清然挠了挠头,“那我们这是要去……??”

溟烛:“随便,我回九霄云。”

楚清然:“啊?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溟烛:“定契。”

楚清然:???

怎么还定上瘾了?

“师兄……”

“别喊了,”溟烛将他往远了推,“也别跟着我了,看着你就难受。”

楚清然:……

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虽然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深谙心情不好会迁怒的道理,当即也不硬贴了,听话的往身后指了指。

“那要不……我先去看看裴闻璟?他脑子不太好,别再忘了把他哥拿出来。”

溟烛颇为烦躁地抬手赶人,看人离开又没忍住叫了一声,“清然?”

楚清然步子一顿,“啊?”

就听那人问,“如果有个人,杀人放火,作恶多端,鬼心思一个接一个,靠近你都不知道什么目的,冷不丁就拿我的命来威胁你,你跟他之间还可能隔着一道血仇……”

楚清然:“等一下,他都能要你的命了,还费心思来威胁我干什么?”

“我是说假设……”

溟烛顿了顿,继续道,“假设真有这么个人,你对他却格外包容,饿了给吃的,冷了给穿的,害怕的时候还好心陪着,连他做的坏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想跟他分担血仇……”

楚清然:“咳——,再等一下,哪怕是假设,为什么要把我假设成牛马?”

溟烛:……

楚清然:“我干嘛要这样,图他什么呀?”

溟烛:“……长得好看?”

楚清然:……

楚清然:“有句老话说得好,容颜易老色易空,还有句老话说得也好,自古红……蓝颜皆薄命。”

溟烛垂眸沉思,半晌点头,“老话说得对。”

况且明明还有个财貌两全的,他干嘛非要赖在这儿当牛马替身?

楚清然:“所以师兄……”

溟烛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在这儿?”

楚清然:……

走,这不正走着嘛!

他踢着雪又往山上爬,思忖着自家师兄这是从哪儿看的便宜话本,就听破败的院门前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也好你也好,我叫樱殊,正巧路过,又正巧遇到你们了,嘿嘿!”

楚清然:……

他师兄都想出一篇狗血话本了,这边还没自我介绍完。

他走近几步,就看那位叫樱殊的姑娘又一次握住云溪的手,“云溪公子好,我叫樱殊。”

楚清然:“不是……你俩不早就认识过了吗?”

樱殊当即警铃大作,脑袋摇成拨浪鼓。

“没啊,我和云溪公子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没认识过。”

云溪也跟着点头。

“的确是今天才认识。”

楚清然:“……我的意思是,你俩不是一炷香前才相互介绍过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儿。

“唔…”樱殊指了指身后那个裹着冷气的人,“还没在若言公子面前相互介绍过呢。”

“……哦。”

楚清然与两人不熟,也不好关心太多,又把人扫了一圈,眸光落在裴闻璟身上。

“裴闻璟,你哥呢?!”

看热闹的裴闻璟头皮一炸,“妈呀,还在棺材里!”

楚清然:……他就知道。

另一旁的裴闻璟被愧疚心冲昏了头,动作比平时都利索了不少,甚至忘了害怕,手忙脚乱地独自将人背了出来。

步子才跨出院门,陡然对上了一排惊恐又苍白的脸。

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慢吞吞将另一只脚挪出来,大张着嘴朝楚清然打哑语,“怎么了??”

“没怎么,”楚清然哑语回去,“那群鬼人都跟出来了!”

裴闻璟一句脏话噎在喉咙里,鼻子一酸,红着眼睛回问,“那怎么办?”

楚清然心道我要知道怎么办,就不会只这么站着了。

大约是动了棺材的原因,一眼望去少说跟了十几个青白鬼人。

那东西本身没多少能耐,可浑身都是毒,沾一滴血都能腐蚀到骨头,痛得要命。

三五个还能勉强,这么一堆杵在那里,他看着就心里犯怵。

楚清然犹疑了片刻,正想着让他先把背上的人扔过来,还没来得及喊话,就觉得身侧的气温陡然一寒。

若沅不知从哪儿提过来一把残刀,极长的玄纹刀柄握在手里,刀锷宽厚,刀身却不足一尺,像被狗啃了一样,残破不全的挂着。

夜色太深,那把刀又太暗,楚清然费力看了几眼,也只是看清了握着刀柄的那只手。

指尖微茫处落下簌簌寒霜,像是体内流出了森白冷火,正灵蛇似的往刀身残缺的地方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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