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从脚底向上蔓延,隐约能听到云溪与楚清然抢衣服的声音,却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溟烛落眸看着自己肩上的裘衣,没忍住轻笑,“抢别人的给我穿?”
若沅心道这件还真是我的。
可惜形势所迫,他与云溪不能相认,这话自然也不能说,只能闷声吃哑巴亏。
“那位云溪公子主动给的,他见不得人受苦。”
溟烛:……
他明明在另一边抢楚清然的。
不过裹都裹了,溟烛也没推辞,将竹筒递给那人,穿好后又接了回来。
眸光瞥过那只手,才看到只剩两个环的链子。
若沅:“断了,你想牵就再钉一条。”
说着就把胳膊抬起来,乖乖巧巧地露出半截手腕。
溟烛挑了一下眉,“怎么断的?”
他哪儿知道,一扯就断了。
也没做大动作。
若沅正想这么回答,突然又想起半道上被云溪灌输过来的新知识:
三足鸟性格变化莫测,实则没什么本事——跟裴闻璟一个样,都是花架子,可以对照着学,绝对不露馅。
银尾鲛就有点难了,据说实力不弱,但生性腼腆又不爱凑热闹,实际什么样子,连云溪都没见过。
末了还郑重告诫了一句:好不容易混进来的,装装样子不难,想跟着找神丹就别露馅!!
若沅敛眸思忖。
先前从未关心过露馅的问题,如今被煞有介事的一嘱托,总忍不住要多想。
比如裴闻璟要怎么才能挣断铁链子?
——没可能,除非邪祟缠身。
想明白这一点后,连简简单单的问题都变得格外烫手。
所以他现在作为裴闻璟那样的,到底是怎么把这破链子弄断的才合适?
溟烛还在耐着性子等,就见那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居然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焦灼。
这段路不算长,他原本没觉得能出什么事,可捏着这条被扯断了环的链子,又看着那副明显干过什么事的表情,一颗心就这么被悬了起来,吊得七上八下的。
想吃妖丹都能说得心平气和,现在这幅模样,指不定在路上干了什么。
“到底怎么断的?”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甚至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会对自己坦言吃了几个人。
另一边也终于在这声催促中扭捏出了答案。
语气不但犹疑闪烁,还带着几分不确定。
“你不是……我……怕你出事,所以……慌不择路?想追上你,你可以理解为所谓的……潜力爆发??”
溟烛:……
你现在是有点慌不择路。
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筒,随手抛在了雪地里,连带着将那人的手腕也捏过来。
“我原本没想钉你第二次……”
但这东西太脆,若沅在心里把话补充完整。
预想中的疼痛以另一种方式传来,那人没给钉新的,反将原本的那道抽了出来。
“不钉了,也不问了,”溟烛道,“你既打算瞒着,就把事情做干净,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若是让别人发现端倪,状告到九霄云,就只能公事公办,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
若沅揣度着这番话,语义揉在一起又展开,硬是给解读出来了。
瞒着,不准被人发现端倪。
这有什么难的。
管他让自己瞒着什么,应着就是了。
“你知道我为何对你言听计从吗?”
他突然问了溟烛一句。
溟烛原本已经转了身,闻言又回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说,只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我们堕入蜃妖幻境了。”
若沅微微皱眉,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来的,三步外什么都看不清,稍微挪了几步,才发现连那口棺材都没了。
溟烛的速度很快,一晃神便消失在视线里。
他没打算去追,扯了点儿布条往手腕的伤口上缠。
动作还算利索,好歹赶在伤口愈合前把皮肤给遮住了。
周围很静,连那人的脚步声都变得模糊不清,若沅静心听了一会儿,还没分辨出确切的方位,就听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开始是搬动桌椅和清扫地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扫庭院,不时传来一阵低语,听不太清。
没一会儿鸡鸣鸟叫同时响起,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吱呀”一声——
瞬息之间雾散天晴,柔黄色的日光落了半张脸。
若沅眯起眼睛去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手背被一抹凉意触碰,溟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破境不难,但我想多待一会儿。”
溟烛默了默,又多提醒了一句。
“那盏烛灯你应当还记得,蜃妖幻境大多异曲同工,看到的幻象是表层,一旦心性不稳,便会被照出心底藏着的东西。”
“你若有什么羞于告人的秘密,大可自己破境出去。”
若沅下意识拿裴闻璟对照了一遍,“我应该没有破境的本事。”
顿了片刻,又道,“我也没什么秘密,你若有什么不想被我看到的,可以动手把我送出去。”
溟烛闻言轻笑,“怎么,你觉得我有秘密?”
若沅摇头,“与我无关。”
他不是很好奇。
溟烛于是没再说话。
他心性一向很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甚至连欲望也不多,唯二两个都是近几日新添的——一个是银尾鲛,另外一个,就是眼前这只三足鸟。
也不知是不是总爱在他眼前晃的原因,他看这只鸟越发觉得顺眼,连再钉一道链子都有点舍不得。
拔光羽毛就飞不起来了,磨平棱角的困兽最乖,可他偏偏喜欢这幅嚣张样子。
周围环境越发嘈杂,断断续续的唢呐声传进耳朵里,伴随着道喜的贺词和司礼的呼喊声。
三三两两的人影开始出现,脚步或急或缓,有些匆匆走过,有些却在两人周围停了下来。
人群很快簇拥成一团,空荡的地方被一点点填满,紧接着房屋与建筑也开始出现,司礼的声音比先前遥远,嗓音却越发尖利。
直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白衣赤纹,鳞片般冰凉的衣摆擦过皮肤,静静地从溟烛身边走过。
像是清水中滴了墨,又很快被稀释,那人站定的瞬间,周围景象也一并被晕染开。
拥挤的人群开始疏散,衣料染上了喜庆的绛红,人脸也慢慢出现了清晰的轮廓。
混杂的交谈声错落出层次,司礼的嗓音陡然从喧嚣中拔高出来,几乎炸响在耳边。
“一拜天地——”
溟烛追着这道声音远望,就见人群另一端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位是裴听暮,另外一位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是狐妖司辰辰。
周围不知何时变成了裴府的样子,明艳的红绸混着唢呐声,整个场景格外喜庆。
唯一刺眼的就是眼前那道白影。
溟烛的目光落在白影身上打量。
身段很高,周身裹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戾气。
幻境在重现裴听暮大婚时的场景,这副打扮进场的,只会是蜃妖旭宸。
溟烛又往四周人群中睥了一眼,没见有熟悉的影子。
九霄云的人不在场。
“公子……”
焦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不大的丫头穿过人群,似乎是想叫住旭宸,可动作太急,跑过来时撞到溟烛身上,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她急忙低头道歉,又跑着追过去,可被这么一耽搁,那抹白影已经走出了人群,直挺挺的站在了裴听暮面前。
人声渐稀,人群因为这道白影安静下来,小丫头硬着头皮冲到裴听暮面前,抬手拽住旭宸的袖子,语气中满是无措。
“大公子,这位公子打伤了人,硬要闯进来,说是……”
旭宸从她手里抽出衣袖,顺便接下了这句话。
“我总得亲自为你道喜。”
裴听暮抬手示意丫头下去,眼底落了霾,整张脸都不怎么好看。
声音中带着怒气,却还杂着些无法辨明的情绪,像是在害怕。
“谁让你进来的?”他问旭宸。
“我的礼太贵重,转交任何人都不放心,你得亲自接着。”
旭宸说完抬起胳膊,将一方红漆木盒递到裴听暮面前,一直僵持到那人伸手接下,才又低笑着开口。
“第一份礼,蜃妖骨肉制成的花烛,你不是喜欢被妖迷惑吗,我特地为你添了鳞片,你将它们点燃,定会日夜好梦。”
裴听暮没多看一眼,顺手将木盒递给下人,眸光瞥过高堂上的父亲,声音抬高了些,像是把话说给在场的所有人。
“今日是我大婚,见血不吉,念在你来送礼的份上,现在就出去,裴家不为难你。”
“见血不吉?”
旭宸盯着那张脸冷笑,片刻后将目光落到司辰辰身上。
“那可怎么办?我还有两份礼要送,裴听暮,你得好好收着。”
说罢突然朝司辰辰探出手,鳞片附着在皮肤上,刹那间妖气四溢,甚至将靠前的宾客掀了个趔趄。
他动作极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收回了手,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递到裴听暮眼前。
“第二份礼,狐狸的心,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取来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