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鬼胎地默了几秒,最终楚清然先开了口。
“你和我师兄定了几年?”
若沅想着那几个哈欠:“呵……”
焚木香气若隐若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到底取不取丹?”他皱眉问。
楚清然缩着肩膀,莫名有些怵头。
“取,立刻取,”他指了指那身嫁衣,“那你把衣服脱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也带上。”
若沅:“……脱了我穿什么?”
这破衣服换来换去,是不能穿出门还是怎么?
楚清然显然也是个爽快人,闻言立刻将自己那身脱下来,“那你穿我的。”
默了默,又没忍住问,“既然偷摸定了契,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不能老是叫你银尾鲛,怎么称呼?”
若沅犹豫了半秒,“叫若沅。”
楚清然:……
楚清然:“怎么,你们南裳海也有传闻了?传的什么,魔尊若沅是条鱼?”
若沅:……
楚清然长叹一声,语气恨铁不成钢。
“要么怎么说,你们妖脑子里都缺根弦呢!”
“看你长得也挺聪明,就不能用脚指头多想想,那可是差点掀了尔凌城的魔头,能是只鸟吗,能是条鱼吗?”
“魔头身边的大护法,能是只狐狸吗?!”
“魔族与妖族什么关系?水火不容!!!”
“人家魔头当的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突然变成妖啊?能不能清醒一点!”
“什么小道消息都信,只会害了你自己!”
若沅甚是欣慰:“……啊,明白人。”
不过有一点倒没传错,他身边那位不靠谱的护法,还真就是只狐狸。
楚清然盯着他看了半晌,神情也跟着变得欣慰。
“你能明白最好了,师兄就喜欢聪明的。”
“所以到底怎么称呼?”
若沅:“就叫若沅。”
楚清然舌头顶住腮帮子:……
指望妖能听懂什么。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将手里的衣服抛过去,催促完那人换衣服后,顺口又问了一句,“这天冷得真够邪门,我听闻连南裳海都覆了冰,你们这些在水里的,是怎么御寒的?”
“你话挺多,赶紧取丹吧。”
若沅没心思同他唠,熟门熟路地换下衣服,直接绕过屏风去开门。
后半夜的天气更加寒凉,冷风将周身焚木香散了个干净,吹得人灵台格外清明。
他被这么吹了片刻,突然回过神,又回头去看楚清然。
“我为何要出去?”
“啊?”楚清然一愣,“你想呆在这儿也行,可……”
“我是要取丹,你们妖看这个……不会幻痛吗?”
若沅:……
诚然……
幻痛是吧?
行。
做戏也得做足,总归屋里等和外面等也没区别。
他没再多说,认命地将左脚跨出门,又听楚清然在身后喊。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们水里的怎么御寒啊?”
真够烦的,废话比那位师兄还要多。
“不御寒,一般直接被冻死。”
若沅左脚带右脚,“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楚清然:……
师兄玩得挺野,居然喜欢不太聪明还这么大脾气的。
*
溟烛坐在一处还算干燥的台阶上,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裹着新抢过来的斗篷,静望着庭院的鹅毛大雪。
身旁的烛灯已经燃了过半,寒风吹得紧,青烟却凝而不散,再次在火苗上方化出一道虚影。
是只难得一遇的银尾鲛。
他这次没有将青烟拂去,落过目光后又伸了跟食指,在雾团里绕了一圈。
鲛影追着他的手指缠绕,被带到眼前时恰好落了片雪,脸部被打散,缺了几屡青烟,再难聚成型。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那是几日前的事了,他那老师父源岸去了趟南裳海,说是去寻什么鬼煞影的老巢,转头就带回了只银尾鲛。
鲛这类妖惯是腼腆,他与楚清然过去瞧时,那只鲛将半个身体都隐在水里,只露了条银光闪闪的大尾巴。
白鳞银尾,接近千年修为。
鲛泪化的珠在淮水城卖不到好价钱,可若出了城再往北,拿到樊黎漠的妖市上,能换不少好东西。
银尾鲛的泪珠更是千金难求。
还是得想办法骗过来。
他对与妖结契这件事没多大兴趣,但这只显然不能与普通妖物划为一类——这是摇钱树。
钱这种身外之物,还是得越多越好。
因此结契也算得上是头等大事。
再过两天,不论这边事情进展如何,他都得先回九霄云一趟。
只是不知自己这张脸在不在那只鲛的审美点上。
鲛人爱美,也爱美人,若是碰巧还算看得合眼,便什么都好商量,若是不入眼……
也还有余地。
不需要半步不离的跟着,不需要打打杀杀,每月辛苦掉几滴眼泪送过来就行,其余时间爱去哪去哪。
不想送也没关系,他也可以亲自去取。
整个九霄云难遇到他这种牛马契主了,这么卑微的条件,想来还是能有几分竞争优势的。
毕竟结契又不是结亲,双方开价,各取所需,谈得拢就行。
看美丑就太没意思了。
啧……
那只叫瞿栾的三足鸟,也是近几日被抓回来的。
当时挑选契妖的时候,他就站在楚清然身边,怎么就没发现有这么好看呢?
也不知他这位倒霉师弟使了什么诡计,不但成功骗到手了,甚至连定了几年契都不肯说。
可惜不论几年,双方都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契约这东西,但凡结了,就是至少五年,结下之后命格纠缠,虽不至于同生同死,不过也是福祸同联,一旦妖死了,契主必然要受魂魄撕裂之苦,反之也是一样。
总归都好受不到哪儿去。
是以只要契成,开出再好的条件也没法把人挖过来,只能干等。
少则五年,多则……
怕是得熬到给楚清然送终。
他怎么就没提前注意到那只鸟有这么好看呢?
不过也不需要太惋惜,鲛人样貌差不了,或许比这还要好看……
财貌两全,也都是说不准的事。
溟烛自我安慰着,捞起身旁那盏烛灯。
青烟凝聚,烛火之上依旧飘着一只游动的银尾鲛。
瞿栾观烛火时,青烟也凝出了形状,他没有窥探别人心事的习惯,因此没怎么看清就打散了。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那东西细长盘绕着,倒像是某种蛇。
他记得蛇在三足鸟的食谱上。
这么看的话,那家伙应该是饿了。
溟烛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换到身上的单薄外衫。
当时那人破门而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说冷。
他伸手捏衣领时,骨节不经意扫到了锁骨处的皮肤。
冻得跟冰块似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饥寒交迫,还要深更半夜被派过来干活,这是过得什么可怜日子……
楚清然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做人的,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也干得出来?
也不知这院子里有没有冬眠的蛇,捉回去几只能做顿夜宵。
冰镇爽口,爆炒应该也不错。
总归这么干等着也无事可做,溟烛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撂下烛台起身,想去院子里挖挖看。
只是屁股还没抬起来,眼角余光就先瞥见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是裴闻璟。
裴家名门大户,城北这脉却人丁奚落,除了今日娶亲的裴听暮,就只有眼前这位小公子。
长得跟只猫儿似的,看着比他哥还要水灵。
人坐得不远,一手托着腮,见溟烛终于将目光落过来,眼眸弯了弯,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
“我还以为你入定了呢!”
溟烛没接话,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坐回去,又听那人毫不客气的问,“不是说今晚能招来那只蜃的妖魂吗,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啊,”溟烛应道,“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都快要五更天了,再这么拖下去,夜宵该变早点了。
裴闻璟听着直皱眉,“你到底行了行啊?”
溟烛也跟着皱眉,指端捻过一缕青烟,指了指不见停势的鹅毛大雪。
“你看,不是我不行,是雪势太大。”
“城中积雪半尺,裴府却雪落一尺厚,裴美人儿,贵府的妖魂怕是怨气冲天,你想处理干净……”
“得加钱。”
裴闻璟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嘲讽。
“早就听闻大幻术师爱财如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溟烛的名头打得响,又是楚清然那号人物的师兄,他虽是第一次见,却没多少好印象。
长得就邪气。
“爱财如命?”溟烛乐道,“大家公子就是不一样,骂人都这么客气。”
裴闻璟扬起的眉毛愣是一皱。
“你还有好词可骂?”
“嗯,好词不少呢,……一毛不拔铁公鸡,贪得无厌吞象蛇。”
溟烛举着烛灯抬手,看青烟在裴闻璟面前化成一只公鸡,转而又变成蛇。
他没忍住笑,弯着眼尾问道,“有蛇吗?”
裴闻璟一愣,“什么蛇?”
溟烛:“都行,口感上乘的最好了。”
话音刚落,那张水灵的脸就立刻皱成一团。
裴闻璟的声音提了足足三个度。
“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半年前,是贵宗布阵猎杀的那只蜃妖,你们办事不利,让他逃了一缕魂。”
“原该那时就解决的事,现下足足拖了半年,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还有脸要我加钱……还跟我讨蛇??”
溟烛敛眸听他埋怨完。
“是有点儿记不清了,”他慢悠悠回道,“那些时日我恰好不在,听闻布阵的地点是在……”
裴闻璟听他半晌没“在”出来,不耐烦地提醒道,“我哥的婚堂,就是这儿!”
“我还听闻那只蜃负伤后是死在……”
裴闻璟眼皮一跳,目光不着痕迹地躲闪开。
“也是这儿。”
溟烛“哦”了一声,又笑。
“那就只能谈蛇了,蛇羹有吗,有点儿饿。”
“你这人……”
裴闻璟火气压不住的外溢,可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便觉身后陡然一寒。
凉意顺着脊骨一路上窜,在头顶炸了个寒战。
落雪压枝,“吧嗒”一声——
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而后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阴气森森的浑浊幽绿的眼睛。
那是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死人,青白皮肤上满是尸斑,身形却高大,四肢着地往前爬,与裴闻璟对视的瞬间,青灰色的脸上绽出一抹诡怪的笑。
脸皮因为这个动作开裂,就像久旱枯死的干树皮,簌簌掉落下来,露出暗红色发臭的血肉。
裴闻璟头皮一炸,什么话都忘了,连滚带爬地扑到雪地里。
几息之后,又连滚带爬地缩到溟烛身边,死死抱住那人的胳膊。
“蜃蜃蜃……是蜃吗?”
溟烛摇头,又往死人脸上指了指。
“你连这都不认识?它问你话呢!”
裴闻璟凝神闭息,目光追着那根手指。
半晌后又盯回溟烛,大喘气道,“它什么也没说啊?”
溟烛乐得做传话筒,“它问你那只蜃重伤之后,到底死在哪儿了?”
裴闻璟:……
裴闻璟:“别让它问了,打死我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