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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贺玠哼哼笑了两声,抬脚踩在了船头,加重脚下的力度,把那艘船踩得直摇晃。
船篷里传来哐啷滚动的声音,还有几声压抑的闷哼。
“还不出来?要当缩头乌龟吗?”
贺玠跳上船身,想要撩开挡在眼前的篷布,一个小身影突然从里面蹿出来,直直向他撞去。
“想干什么?”
贺玠侧身躲过,伸手抓住了那个朝自己飞来的小东西。
“混蛋!你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被抓住的孩子愤怒地喊着。他的双手手腕被贺玠抓住提溜在半空,两只脚在半空胡乱踢蹬,却碰不到对面之人分毫。
贺玠挑眉打量着这位鬼鬼祟祟暗算自己的少年,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想起来了,他不就是裴尊礼说的,裴世丰在外面捡回来的养子吗?
“这位小公子好雅兴啊。大清早不偷闲睡觉,也不晨起习剑。反而钻到船篷子里做些可疑的苟且之事,伏阳宗现在是喜欢教导弟子偷窥他人的吗?”
“你放屁!”庄霂言脸色涨红地大喊,“你到底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就觉得昨夜的裴尊礼很是奇怪。一声不吭地偷溜出门,回来时还染了一身难闻的妖息。自己不过是想看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不要误入歧途。可谁知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个每日清晨都要等着妹妹醒来给她烧完早饭的傻小子,今天居然破天荒的酉时不到就出了门。
庄霂言还以为他又要一个人溜进陵光城,可没想到他就在郁离坞外的竹林里席地而坐了。而后自己也困得有些神志不清,迷糊着睡去。等到再次睁眼时,就看见这个白发男子悬停在竹林之上,而裴明鸢就站在地上仰头和他说话。
“放开我!”被抓住的庄霂言大喊道。可他越是反抗,贺玠手上的力度就越大。
这人看着容貌俊美气度不凡,但无缘无故出现在伏阳宗中定有蹊跷,此等来路不明的人不可轻信。
庄霂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左脚碰了碰右脚的脚后跟。
“庄霂言!你想干什么!”
一直躲在贺玠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大叫一声,飞扑向被拎在半空的庄霂言,抱着他的腿不让他乱动。
“裴明鸢死丫头!你疯了吗!”庄霂言手脚都被桎梏住了,无能狂怒道,“你是被下降头了还是真蠢啊!你帮一个来路不明的生人都不帮我!”
“你才是生人!”裴明鸢死死拽着他的双腿不放,“这个哥哥是好人!”
“就你这脑子,什么山匪强盗只要给你糖吃就都是好人了!”庄霂言又气又急,见裴明鸢实在是冥顽不灵,他只能抬头愤恨看着贺玠道,“我认栽了,要杀要剐随你吧,把这个蠢丫头放了。”
“哦?”贺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你才蠢!”裴明鸢嗷呜一口咬在了庄霂言腿上,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丫头,你认识他吗?”
贺玠看够了两人无厘头的打闹,伸手拉开了裴明鸢,温声问她。
“哼!”小姑娘皱着鼻子轻哼一声,“我不喜欢他!他可讨人厌了!”
他问的是这个问题吗——贺玠噎了一下笑道:“那就是认识的意思了。”
庄霂言谨慎地盯着他,不明白贺玠要做什么。
“丫头,给你这个。”贺玠一只手朝着裴明鸢摊开,凭空变出了一颗精美的茶花糕。
“不要吃!”庄霂言急得嗓音都破了,“蠢丫头蠢死你得了!不要吃啊!”
裴明鸢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看到贺玠手里的点心脸都笑开了花。
既然兄长相信这个漂亮哥哥,那自己也就无条件信任他——没办法,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六岁顽童,辨别好坏的唯一方法就是跟随兄长的脚步。
庄霂言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明鸢吃下了那颗点心。
砰——茶花糕刚入口,裴明鸢就变成了一团白烟消失在了原地。
“裴明鸢!”
庄霂言大惊失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搏,挣脱开了贺玠跳到地上。
“吟!”
他手一挥招来了方才掷向贺玠的匕首,将刀横在胸前,身体如脱弓利箭朝着贺玠攻去。
相当凌厉果断的攻势——贺玠嘴角上扬,晃身留下一抹残影,本体则鬼魅般移到了他身后。
庄霂言在触碰到残影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没有回头,挥出的匕首顺势刺向后方。
“势如破竹,不错。”
庄霂言一僵,只感觉自己的右手被定住了。刺向身后的匕首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刀尖,而自己整条右手臂都被一股内力激震,酸麻不已。
“倒是有那裴世丰四分实力,在你这个年纪能做到如此,怪不得他器重你。”贺玠低头,看着那把被自己两根手指抵住的匕首轻声道,“有裴世丰的风范,但出刀又不似他的习性……莫非小公子对伏阳剑法有自己的一条修行之路?”
庄霂言身体立得板正,心脏狂跳不停。
他怎么会?明明自己只出了一手,这个人却仿佛把自己剖开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且,他居然懂得伏阳剑法。
“你……到底是谁?”庄霂言彻底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感受到手中的匕首已经被男人废掉了,只要再轻轻挥动一下就能化成齑粉。
“谁知道呢?”贺玠玩心大发,“你觉得我是谁?”
庄霂言动了动鼻子——没有妖息。
“前辈莫非是宗主的旧识?”
瞧瞧这小子多会为人处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贺玠就成功从“混蛋”变成受他尊敬的“前辈”了。
“谁会跟那种人是旧识。”
一想起裴世丰的嘴脸,贺玠只感到晦气。
庄霂言缓缓低下头:“还、还请您不要这样说宗主……还有,那个小姑娘她不是有意冒犯的,请您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放过她吧。”
“放过她?”贺玠歪头笑道,“好啊,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庄霂言没有回应。
“打赢我。”贺玠抽走庄霂言手中的匕首,银刃在他手中碎成了粉末。
“打赢我,我就放过她。”
庄霂言双手在抖——打赢他?怎么可能。
他不是气血上头就能勇往直前的莽夫,他分得清是非轻重。
“我……我不可能……”
“给你这个!”
贺玠打断了庄霂言的自我否定,抬手将淬霜递到了他的手上。
“能看出来这把剑非凡品吧!”贺玠语气中还有些小得意,这可是他神君父亲的珍宝。
“你用这个。”
“那、那您呢?”庄霂言问。
“我?”贺玠用脚拨了拨地上的枯叶,捡起一截细长的竹棍,“我就用这个吧。”
庄霂言微微瞪大眼睛,眉头紧蹙。半晌拔出淬霜握在手中,伏低身体道:“前辈,赐教吧。”
且听叶落风吟。贺玠刚一抬起竹棍,棍头就被削铁如泥的剑锋削掉了。
剑与匕首不同。庄霂言平日里也是习剑之人,此时手持上品仙剑,大有如鱼得水之势。第一剑居然让贺玠都愣了一瞬。
“天纵奇才吗?”贺玠喃喃道。这个词是他从话本书上学来的,放在这个少年身上不为过。
庄霂言趁着贺玠愣神,飞身踩向一棵竹子。柔韧的竹身被他踩成了一张弯弓,借着反弹的力量,庄霂言举剑朝贺玠刺去。
伏阳剑法第四式,挑月。
贺玠只一眼就知道这小子想用什么招术,果断挥出竹棍,精准地点在庄霂言的手肘。
“这里,不能弯。”贺玠反手将竹棍扫在庄霂言背部,狠狠将他打在了地上,“腰背姿态也是错的,你用这种样子去使挑月,只怕还没碰到敌人就被反杀了。全是破绽。”
趴在地上的庄霂言彻底傻掉了。在他目前学会的前五式中,第四式确实是他最不熟练的一招。
宗主在教导他时也经常指出自己姿态的问题,可他为了突破五式操之过急,的确忽略了某些细节上的姿势。
“怎么不动了?继续啊!”贺玠敲敲竹棍,“小丫头的命可是掌握在你手里呢!”
闻言庄霂言咬紧牙关,起身继续挥起手里的淬霜。
剑竹相碰,可竹棍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留下一道划痕。
“错了!”贺玠看着庄霂言的剑式,又将竹棍点在了他的腿上。
“还有这里,这里也有问题!”
贺玠一边躲避着庄霂言的攻击,一边用竹棍击打着他身体的各处。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剑影之间,竹棍每次都能无误地落在庄霂言出错的位置。
反观另一边的庄霂言,虽然刚开始时攻势迅猛出招果决,可数十招下来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动作迟缓下来。
只听剑吟长鸣一声,竹棍挑开了长剑。淬霜在空中转旋转了几圈,稳稳插在地上。
“你死了。”贺玠将竹棍点在庄霂言的眉心。
“我……”他大汗淋漓,不停喘着粗气,神色看上去异常紧张。
“紧张啥呢,真以为我会把小丫头怎么样?”
贺玠脸上露出微笑,摆摆手,空地上白烟升起,裴明鸢的身体渐渐出现在那里。
她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怀里抱着一堆茶花糕,嘴里正嚼得正欢。
“你……”庄霂言次穷地抬头看向贺玠,双腿一软居然跪倒在地上。
贺玠嘿嘿一笑,正想调侃这位天之骄子几句,耳边却传来两路不同的脚步声。
一串急促的,来自一旁的山路石阶之上。还有一串不紧不慢的,来自山下不远的地方。
两串脚步声都在向这边靠近,而脚步的主人,贺玠都很熟悉。